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17章 玻璃珠与铂金戒（三）

这个配色方案需要再调整一下。

黎明指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会议室里只有他和冥岚两个人——原本应该参加的创意总监临时有事，项目对接突然变成了他们的一对一会议。

蓝色再深一点？冥岚凑近屏幕，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一丝雪松气息钻入黎明的鼻腔。

嗯，像...黎明犹豫了一下。

像我们小时候那个玻璃弹珠的颜色？冥岚自然地接话，嘴角微扬。

黎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他正想说这个，冥岚怎么知道？那颗玻璃珠他一直珍藏着，就像...

我记得你最喜欢那个颜色。冥岚的声音低沉柔和，说它像暴雨过后的天空。

胸口突然发紧。黎明盯着屏幕不敢转头，害怕看到冥岚眼中的神情会让自己失控。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记得这种小细节？

午餐想吃什么？冥岚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看了眼手表，我让助理去买。

随便，不用麻烦——

那家巷子口的牛肉面？冥岚已经拿起手机，加香菜不要葱，对吧？

黎明彻底愣住了。那家面店早就搬走了，但他确实从小就是这种吃法。冥岚不仅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你...黎明终于转头，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冥岚的表情柔软下来：关于你的事，我全都记得。

简单的一句话，却在黎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急忙转回去对着电脑，生怕自己发烫的耳根暴露了情绪。屏幕上色彩斑斓的设计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午餐后，项目讨论继续进行。冥岚对设计细节的挑剔让黎明惊讶——这个男人明明身处高位，却对艺术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

这里留白再多一些，冥岚指着海报边缘，像你以前画在作业本边角的小漫画那样，有呼吸的空间。

黎明又一次被击中。那些随手画的小漫画，连他母亲都不曾注意过，冥岚却...

天色渐暗时，他们终于敲定了初版方案。黎明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累了？冥岚合上笔记本电脑，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坐地铁——

顺路。冥岚已经拿起外套，语气不容拒绝。

黑色的豪华轿车安静地滑入晚高峰的车流。黎明坐在副驾驶，拘谨地抓着安全带。车内空间弥漫着冥岚身上那种低调奢华的香气，让他想起自己公寓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工作还习惯吗？冥岚打破沉默，创意总监有没有为难你？

还好。黎明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比以前的工作有意思多了。

这是实话。自从冥氏的项目开始，他在公司的地位水涨船高，连主管都开始对他和颜悦色。

冥岚轻笑一声：你从小就有艺术天赋。记得那次美术课，你画的星空让老师以为是抄袭的？

你还记得那个？黎明忍不住也笑了，我气哭了，是你跑去跟老师理论...

然后我们俩都被罚站。冥岚接上他的话，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

车突然拐入一条小路，黎明认出了这个街区——他们小时候住的地方。

怎么走这里？他坐直身体，窗外熟悉的景象让他心跳加速。老房子大多还在，只是更破旧了。

想带你看看。冥岚放慢车速，记得那家糖果店吗？

黎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家小店现在变成了便利店，但门框还是原来的样子。他和小岚曾经为了一包水果糖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

你第一次分我糖吃，是柠檬味的。冥岚的声音带着怀念，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男孩真可爱。

黎明的脸突然烧了起来。幸好夜色已深，车内光线昏暗。他从未听冥岚说过这种话，小时候没有，现在更没有。

车缓缓停在他们曾经玩耍的小公园旁。秋千还在，只是更加锈迹斑斑。

要下去看看吗？冥岚问。

黎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夜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燥热。他们并肩站在秋千前，谁都没说话。最后是冥岚先坐了上去——高大的身材让这个儿童秋千显得滑稽又可怜。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冥岚突然问，脚尖点地轻轻摇晃。

黎明站在一旁，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们曾约定，长大后要一起买个大房子，里面有比这个更好的秋千。

小孩子胡说八道而已。他轻声说，却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

冥岚停下秋千，认真地看着他：对我来说不是。

这句话太重了，黎明接不住。他转身假装研究滑梯上的刻痕，实际上是在平复狂跳的心脏。L?m，那个歪歪扭扭的刻痕还在，只是被岁月侵蚀得几乎看不清了。

很晚了，回去吧。他最终说道。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充满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车停在黎明公寓楼下时，冥岚突然开口：

周六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黎明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地方？

秘密。冥岚笑了，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相信我一次？

相信。这个词对黎明来说太重了。十五年前那个雨天的记忆仍然鲜活，他曾经那么相信冥岚不会离开，但...

我考虑一下。他最终回答，推开车门。

黎明。冥岚叫住他，无论你信不信，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洒在冥岚脸上，勾勒出他锋利的轮廓，却软化了他眼中的神情。那一刻，黎明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也是，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楼道。

周六早晨，黎明站在衣柜前犹豫不决。手机屏幕亮着，是冥岚发来的信息：穿舒服点的衣服，就像小时候那样。

像小时候那样？他现在哪还有那样的衣服。最终他选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这是最接近小时候的打扮了。

门铃准时在九点响起。冥岚站在门外，同样穿着休闲——简单的黑色t恤包裹着结实的肩膀，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腿型。黎明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身材有多好，那身昂贵西装下隐藏的肌肉线条此刻一览无余。

准备好了吗？冥岚笑着问，目光扫过黎明的装扮，似乎很满意。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惊喜。冥岚神秘地眨眨眼，先吃早餐？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

楼下豆浆店还在。黎明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如果你不嫌弃简陋的话。

冥岚的眼睛亮了起来：求之不得。

豆浆店里，老板娘已经换了人，但味道居然没怎么变。冥岚熟练地点了两碗咸豆浆和油条，正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的搭配。

你经常来？黎明有些惊讶。

搬回来后发现的。冥岚掰开油条泡进豆浆，尝了一口就认出来了，和你当年带我来的那家味道一模一样。

又是这种记性。黎明低头喝豆浆，热气氤氲中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这个人到底记得多少关于他的琐事？

吃完早餐，冥岚的车没有往市中心开，反而驶向了城郊。窗外的建筑越来越稀疏，景色逐渐变得开阔。

这是...黎明突然坐直身体，眼前的景色熟悉得刺痛心脏，老锅炉厂？

冥岚笑而不答，将车停在一座废弃的砖房前。黎明几乎是跳下车，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他们儿时的秘密基地，那个废弃锅炉房的一角。

它还在这里...黎明轻声说，手指触碰着斑驳的红砖墙。

进去看看。冥岚变魔术般掏出一把钥匙——不是那把生锈的，而是崭新的，但在黎明眼中却与记忆中那把重叠在一起。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推开门的那一刻，黎明的呼吸停滞了。

小小的空间被完美保留，甚至比记忆中更加整洁。墙上贴着他们当年最喜欢的动漫海报，角落里放着两个脏兮兮的坐垫，中间的小木桌上甚至摆着几本泛黄的漫画书。

这...不可能...黎明走进去，如同踏入时光隧道，怎么会...

我买下了这块地。冥岚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洒进来，五年前回来时发现它还没被拆，就...留下来了。

黎明转身看他，震惊得说不出话。买下一块地，就为了保留一个儿时的秘密基地？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吗？

为什么？他最终只问出这三个字。

冥岚走进来，轻轻关上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表情难以辨认：因为这里是我最快乐的回忆所在。

他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取出一个铁盒——和黎明家里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一些。

这些年，每次遇到困难，我就会来这里。冥岚打开铁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小物件：照片、票根、成绩单...甚至还有几根干枯的四叶草，看看这些，就能想起有个人曾经让我觉得，活着是件特别美好的事。

黎明的腿突然失去力气，他跌坐在垫子上，手指颤抖着拿起一张照片——两个小男孩在学校的运动会上一前一后奔跑，笑得灿烂无比。背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小明和小岚，永远的好朋友。

你走后...黎明艰难地开口，喉咙发紧，我等了很久。

冥岚在他身边跪下，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知道。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黎明抬头看他，发现那双总是自信满满的眼睛里竟含着泪水。

那时候我太小了，反抗不了家里的决定。冥岚低声说，后来我试过找你，但...

我家也搬走了。黎明苦笑，我爸欠了债，我们连夜搬去了另一个城市。

两人沉默地对视，十五年的时光在目光中流转。最终是冥岚先伸出手，轻轻擦去黎明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这次不会了。他承诺道，声音坚定，给我个机会，好吗？

黎明没有回答，但他没有躲开冥岚的手。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在他们身上，如同多年前那个两个小男孩分享一包柠檬糖的下午。

回程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黎明甚至主动问起了冥岚这些年的经历。

被父亲丢去国外读书，然后回来接手家族企业。冥岚轻描淡写地带过，但黎明能感觉到其中的艰辛，你呢？

普通人的生活罢了。黎明耸耸肩，上学，工作，还债。

冥岚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爸的赌债。黎明看向窗外，他走后，讨债的找上我和我妈。去年才终于还清。

车突然靠边停下。冥岚转向他，表情严肃：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说...如果早点找到你...

告诉你又能怎样？黎明笑了，那是我的生活，我的责任。

但现在不是了。冥岚固执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这种霸道的关心让黎明既感动又恼火。他刚想反驳，手机突然响了——是公司主管。

黎明啊，明天有个重要客户要来，冥氏集团的陈助理特意点名要你参加接待。主管的声音透着谄媚，穿正式点，别给我丢人。

挂断电话，黎明疑惑地看向冥岚：你安排的？

陈墨？冥岚皱眉，没有。不过没关系，我明天也在。

他将车重新驶入车道，但表情明显阴沉了几分。送黎明到家时，他突然说：如果陈墨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别往心里去。

什么意思？

冥岚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他是我父亲的人，不太...赞同我的一些决定。

这个模糊的解释让黎明更加困惑，但冥岚显然不打算多说。告别时，那个温柔的冥岚又回来了，甚至约好了下周再见面。

回到家，黎明站在窗前，看着冥岚的车驶离。今天的经历太过震撼，他需要时间消化。那个被完美保存的秘密基地，铁盒里的记忆，还有冥岚眼中不加掩饰的情感...一切都太沉重，又太美好，美好得不真实。

手机震动，是冥岚发来的信息：谢谢你今天跟我去那里。晚安，小明。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黎明的心再次软成一团。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回复道：晚安，小岚。

这是他十五年来第一次这样称呼对方。发送后，他把手机扔到床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但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如同那个收到玻璃珠的八岁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