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17章 玻璃珠与铂金戒（二）

名片在黎明裤袋里发烫。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结账离开超市，一路上心跳如鼓。春末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脑海中那双深邃的眼睛。

冥氏集团首席执行官——烫金的字迹在他眼前晃动。那个曾经和他一起在泥地里打滚，为了一个冰棍和他打架的冥岚，现在竟然成了大公司的cEo？

公寓门在身后关上，黎明把购物袋随手放在地上，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手指颤抖着掏出那张名片，在昏暗的室内，烫金字体依然刺眼。

该死。黎明把脸埋进掌心，呼吸不稳。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没有任何联系，现在突然出现是什么意思？名片被他捏得起了皱，又赶紧抚平。他应该丢掉它，忘掉今天的偶遇，继续自己平静的生活。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拉扯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真的这么做。

墙角的老旧衣柜发出吱呀声，黎明跪在地板上，从最底层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盒盖上贴着一张泛黄的贴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明的宝藏，字迹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铁盒打开的瞬间，灰尘扬起，在阳光中跳舞。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几张褪色的照片，一个干瘪的橡皮球，几颗玻璃珠，还有一把生锈的小钥匙。最上面那张照片里，两个小男孩肩并肩站在滑梯前，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另一个则酷酷地抿着嘴，但眼睛里盛满了快乐。

小岚...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个酷酷的男孩，黎明喉头发紧。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他八岁，冥岚九岁，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上同一所小学。冥岚总是保护他不被大孩子欺负，而他则帮冥岚写最讨厌的语文作业。夏天他们一起捉知了，冬天堆雪人打雪仗，形影不离得像一对连体婴。

直到那个雨天。

黎明猛地合上铁盒，像是要关住即将溢出的回忆。那天放学回家，冥岚家的别墅前停满了黑色轿车，院子里乱糟糟的，像是遭了贼。他跑过去想看看怎么回事，却被一个穿西装的大人拦住。

小岚！他拼命喊，但没人回答。

雨越下越大，他躲在对面街角的屋檐下等了整整三个小时，浑身湿透，直到看见冥岚被一个严肃的男人拉上车。车开走前，冥岚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但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想象。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冥岚。

铁盒里的钥匙是他们秘密基地的——小区后面废弃锅炉房的一个小角落。第二天黎明跑去那里，发现门锁被换了。再后来，他听说冥岚家搬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黎明差点把铁盒打翻。是公司主管。

喂，王主管？

黎明啊，周一早点来公司，有个重要项目要交给你。主管的声音出奇地和蔼，与平时判若两人。

黎明愣住了。他在那家小型设计公司做了三年美工，从来只负责边角料工作，什么项目？

冥氏集团的新品牌推广，对方指定要你参与。主管顿了顿，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大人物的？

黎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铁盒边缘，心跳加速。我...不太清楚。

总之周一别迟到。主管匆匆挂断，留下黎明坐在地板上，盯着那张名片发呆。

冥岚做的？为什么？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黎明把照片放回铁盒，却没有合上盖子。他拿起那颗褪色的玻璃珠对着灯光转动——这是冥岚赢来送给他的，说是像他的眼睛。

你到底想干什么，冥岚...黎明轻声问，玻璃珠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如同十五年来无处安放的思念。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办公室里，冥岚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刚送到的调查报告。

黎明，28岁，毕业于普通二本院校，现任职于创想设计公司，月薪5800元，居住在西城区老旧小区...每读一行，他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照片上的黎明比超市偶遇时更显憔悴，穿着廉价的西装，站在公司门口。另一张则是他提着购物袋走进破旧的公寓楼。冥岚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中人的脸，眼神复杂。

创想设计的收购案进行得怎么样了？他突然开口。

身后的助理陈墨推了推眼镜：已经谈妥了，下周一签合同。不过这种小公司其实没必要亲自收购，我们可以直接——

新品牌的视觉设计就交给他们做。冥岚打断他，特别指明要黎明负责。

这...合适吗？陈墨犹豫道，我们的调查显示，黎先生虽然工作认真，但资历尚浅，缺乏大型项目经验。

冥岚转过身，眼神锐利得让陈墨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那就给他配最好的团队。我要的是质量。

是，冥总。陈墨低头记下，又补充道：另外，董事长询问您明天的家族聚会是否能准时出席。

告诉他我会去。冥岚的目光重新落回报告上，声音低沉，还有，继续调查黎明这些年的详细情况，但不要惊动他。

助理离开后，冥岚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小物件：一枚褪色的校徽，几张泛黄的照片，一个手工粗糙的陶瓷杯...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把生锈的小钥匙。

他拿起钥匙，轻轻摩挲，眼神柔和下来：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走了，小明。

周一早晨，黎明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到公司。周末他几乎没睡，翻来覆去想冥岚的意图，最后决定顺其自然。如果这真是冥岚的安排，至少说明对方记得他，而且...在乎？

哟，今天这么早？同事林妍端着咖啡走进办公区，挑眉看着已经坐在电脑前的黎明。

嗯，有个新项目。黎明含糊地回答，不想多谈。

林妍却拉过椅子坐到他旁边，压低声音：听说你被指定参与冥氏集团的项目？什么来头啊？

咖啡的香气混合着林妍身上浓重的香水味，让黎明有些不适。他微微后仰：我也不清楚，可能...简历被看中了吧。

得了吧。林妍嗤笑一声，冥氏那种级别的公司，怎么会从我们这种小庙里挑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明一眼，除非有内部推荐。

黎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僵住，不知如何回应。幸好主管的到来打断了这场尴尬的对话。

黎明，会议室，现在。冥氏的人来了。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清一色黑色西装，表情严肃。而坐在首位的男人抬头看过来时，黎明感觉呼吸一滞——是冥岚，比超市相遇时更加正式，更加...遥不可及。

这位就是黎明，我们的优秀设计师。主管热情地介绍，仿佛黎明是他一手培养的爱徒。

冥岚站起身，伸出手，表情公事公办：黎先生，久仰。

久仰？黎明差点笑出声。他们可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但他还是僵硬地握住那只手，触感温暖干燥，与记忆中那个总是脏兮兮的小男孩截然不同。

冥...总好。他生硬地回应，试图抽回手，却被冥岚多握了两秒。

会议进行得出奇顺利。冥岚全程专业冷静，只在与黎明目光相接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项目内容其实相当简单——为冥氏旗下新品牌设计视觉形象，预算却高得吓人。

我们希望由黎先生担任主设计师。冥岚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黎明，包括一脸震惊的主管。

我...恐怕经验不足。黎明诚实地说。

冥岚唇角微扬：我看过你的作品集，很有创意。而且...他顿了顿，我们相信创想设计的团队实力。

会议结束后，主管兴奋地拍着黎明的肩，承诺加薪升职。其他人也纷纷投来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只有林妍站在远处，眼神复杂。

黎先生，能借一步说话吗？冥岚在众人离开后叫住黎明。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两人相对而立。冥岚先打破了沉默：抱歉，没提前告诉你。

为什么这么做？黎明直视他的眼睛，可怜老同学？

冥岚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不是。我只是...想再见到你。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现在见到了，然后呢？黎明发现自己声音在抖，十五年杳无音信，现在突然出现，还搞这种...这种...

我找过你。冥岚突然说，搬走后第二年，我偷偷跑回来，但你们家也搬走了。锅炉房的钥匙我留了一整年，每天放学都去等，你从来没来过。

黎明震惊地看着他：我...不知道。门锁换了，我以为...

以为我忘了你？冥岚苦笑，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黎明手心——是一颗玻璃珠，和黎明铁盒里那颗一模一样，我从来没忘，小明。一天都没有。

玻璃珠在掌心发烫，黎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十五年的空白不是几句话能填补的，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

周末有空吗？冥岚轻声问，我想带你去看个地方。

窗外，阳光正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是陈墨，提醒冥岚下一个会议要开始了。

考虑一下。冥岚临走前回头说，这次，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黎明站在窗前，看着冥岚的车驶离。玻璃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像那个早已远去的夏天里，两个小男孩眼中映出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