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天石坠 第127章 魔鬼的交易

思过崖的黑暗，是有重量、有温度的。

它不像深夜的静谧，能予人安宁；反而像一块浸透了千年怨毒的寒铁，沉甸甸地压在钱坤的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上。空气中的阴寒地气，如同无数根无形的冰针，不知疲倦地刺穿着他护体的残元，侵蚀着他早已枯萎的丹田气海。

自被废黜修为，打入这无间囚室，不知多少个日夜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折磨。曾经执掌丹堂、受万尊崇的丹峰峰主，如今连一个最底层的杂役弟子都不如。他每日的食物，是勉强能维持性命的灵谷糊，那味道如同嚼蜡，混着铁锈与霉味，每一次吞咽都是一次凌辱。

更让他痛苦的，是来自外界的刺激。

偶尔，山壁会传来极其微弱的震动，那是宗门弟子在远处演练法术的余波。每当这时，钱坤都会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荣耀，那些本该在他脚下俯首称臣的弟子，如今却在享受着他一手参与构建的宗门繁荣。而他，钱坤，却被遗忘在这片不见天日的角落，像一条被碾断了脊骨的野狗，等待着生命最后的流逝。

“不……我不甘心！”

他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嘶吼着，枯瘦的手指狠狠抠进潮湿的地面，指甲断裂，渗出黑色的血水。他想不通，为什么？他钱坤，为宗门炼制了无数极品丹药，贡献良多，仅仅因为一次“勾结魔教”的莫须有罪名，就被玄阳那个老匹夫废去修为，打入此地！

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几封来路不明的信件，和一个被魔功控制神智的丹药学徒的诬陷。他要求当面对质，却被玄阳以“证据确凿，无需多言”为由强行镇压。他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清洗！玄阳早就对他丹峰日益增长的势力和财富感到了忌惮，正好借此机会，将他连根拔起！

“玄阳……赵无极……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钱坤若有重见天日之日，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神魂俱灭！”

他的诅咒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却只换来自己更加绝望的喘息。没有修为，他连这禁制法阵的一丝裂缝都无法撼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欢呼声，顺着山体岩石的缝隙，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秦云峰主……好威风……”

“以身做靶？天呐，他太狂了，也太自信了！”

“天璇峰终于要崛起了吗？”

“秦云峰主……”

“秦云……”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了钱坤的耳中，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怨恨。

秦云！

他当然记得这个名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元婴初期修士，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在几个月前被破格提拔为天璇峰主。当时，钱坤作为丹峰主，对此还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玄阳为了平衡派系，扶植的一个毫无根基的傀儡罢了。

可现在，就在他被囚禁于此，承受无边痛苦的时候，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新贵”，却成了整个宗门的焦点！他的名字，被无数弟子传颂；他的豪赌，引爆了整个大比！

凭什么！

凭什么他钱坤，为宗门奉献一生，却落得如此下场！

凭什么那个秦云，什么都没做，就能享受万众瞩目，成为英雄！

一种全新的、更加恶毒的嫉妒与仇恨，如同毒藤般缠住了钱坤的心脏。他恨玄阳，恨赵无极，但此刻，他更恨秦云！秦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和羞辱！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钱坤此刻的狼狈与不堪。

“秦云……秦云……”

钱坤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的血丝愈发浓密，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多想亲眼去看看，看看那个不可一世的秦云，是如何在擂台上被对手打得粉身碎骨。他多想亲耳去听，听听那些崇拜秦云的弟子，是如何发出绝望的尖叫。

然而，他只能在这里，听着属于别人的荣耀。

“呵呵……呵呵呵呵……”

钱坤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充满了悲凉与怨毒。“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就在他笑声最癫狂，心神最脆弱的那一刻，一个冰冷、诡异，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天不亡你，是青云宗……要亡你。”

钱坤的笑声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球猛然瞪大，惊恐地四下扫视。“谁？谁在说话！”

囚室里空空如也，除了他自己，再无活物。

“别找了，我……在你心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嘲弄。

钱坤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神魂传音！而且对方的神魂力量，远超他想象，竟能轻易穿透思过崖的层层禁制，直接与他的神魂对话！

“你……你是谁？魔教的人？”钱坤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厉声喝道。

“魔教？”那个声音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他们的格局，太小了。你可以称呼我，为‘血魂殿的使者’。一个……能为你带来希望，也能为你带来绝望的存在。”

血魂殿！

钱坤瞳孔骤缩。这个名字，他在宗门典籍的禁卷中见过，被描述为比任何魔教都更加邪恶、更加恐怖的组织。他们不信神佛，不拜天地，只信奉力量与吞噬，以收割生灵的神魂为乐。

“你想做什么？”钱坤的声音更加警惕，“我已是废人一个，一身的修为被废，丹田已毁，对我这个凡人，你们血魂殿也有兴趣？”

“凡人？”使者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不，不，不。钱坤，你错了。你丹田虽毁，但你身为丹峰主，数十年如一日地与天地灵药、丹火真元打交道，你的神魂，比同阶修士要坚韧百倍。更重要的是……你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那股不甘的怨毒，是世间最美味的养料。”

“你体内的每一丝神魂之力，都浸透了仇恨。对我们而言，你不是废人，你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个完美的……容器。”

钱坤沉默了。使者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最黑暗的房间。他确实恨，恨到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说吧，你的条件。”钱坤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那是属于上位者的谈判姿态，即便他此刻一无所有。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使者似乎很满意钱坤的反应，“条件很简单。我给你力量，一种超越你巅峰时期的力量。而你，需要为我做三件事。”

“第一，我要你，成为我在青云宗的眼睛和耳朵。我要知道宗门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大比的一切。”

“第二，在大比期间，我会给你一些‘礼物’，以及一些‘指令’。我需要你，将这些‘礼物’，精准地送到某些‘幸运’的弟子手中，并确保他们能按照我的‘剧本’去表演。”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使者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当大比达到最**，当所有长老、包括玄阳真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擂台上时，我需要你，用我给你的力量，引爆思过崖下，我早已布下的一座‘血魂大阵’。”

“引爆大阵？”钱坤倒吸一口凉气，“那会……”

“那会瞬间抽干方圆百里内所有生灵的精血与神魂，包括数千名观看大比的弟子，包括那些你恨之入骨的长老。整个青云宗的根基，都将毁于一旦。那将是一场……献给伟大血魂之主的盛大祭典！”

钱坤的心脏狂跳起来。毁掉青云宗？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战栗和……兴奋！

“我凭什么相信你？”钱坤咬牙道，“你给了我力量，我若不照做，你又能如何？”

“呵呵……因为你没有选择。”使者冷笑道，“而且，我给你的力量，并非毫无代价。它是一种‘寄生’的力量。一旦你接受，它就会与你的神魂彻底融合。你若听话，它便让你随心所欲；你若违逆，它便会从内到外，一寸寸地吞噬你的神魂，让你在无尽的痛苦中，化为真正的尘埃。生杀予夺，皆在我一念之间。”

“这……是一场魔鬼的交易。”钱坤喃喃自语。

“魔鬼？”使者笑得更加开心，“不，我更喜欢称自己为……梦想的实现者。钱坤，你难道不想亲眼看到玄阳老儿跪在你面前哀求的样子吗？你难道不想听到那个秦云，在绝望中哭喊你的名字吗？你难道不想将整个青云宗，都变成你复仇的祭品吗？”

“想一想，那该是多么美妙的画面！”

使者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钱坤最脆弱的神经上。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烧毁了他最后的理智和犹豫。

尊严、荣耀、未来……他早已一无所有。现在，他只剩下仇恨。

“我……答应你！”钱坤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明智的选择。”

话音落下的瞬间，钱坤面前的黑暗空间突然扭曲起来。一缕比墨更黑，比深渊更冷的黑气，凭空浮现。它没有实体，却仿佛蕴含着吞噬一切光明的恐怖力量，缓缓地、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毒蛇，朝着钱坤的眉心飘去。

钱坤没有躲闪，他甚至主动睁大了眼睛，迎接这未知的“恩赐”。

黑气触碰到他眉心的刹那，钱坤全身猛地一僵，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痛，从神魂深处爆发开来！

那不是**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撕裂、被污染、被重塑的极致痛苦！无数混乱、邪恶、血腥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他看到了尸山血海，听到了亿万生灵的哀嚎，感受到了以神魂为食的快感。

他的神魂，在这股邪恶力量的冲击下，仿佛要被撕成碎片。但就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丹堂主那坚韧无比的神魂底力发挥了作用，死死地护住了一丝清明。而那股黑气，也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温床，开始贪婪地与他的神魂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钱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不再是之前的浑浊与绝望，而是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暗红色，瞳孔的中央，竟有一个微不可察的、不断旋转的黑色旋涡。他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枯槁的身体里，仿佛蛰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虽然气息依旧微弱，但那股源自神魂的邪恶与威压，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抬起枯瘦的手，看着自己的掌心。虽然依旧无力，但他却能“看”到，一股微弱的、灰黑色的气流，正在他的掌纹中缓缓流淌。

“这……就是血魂之力？”钱坤感受着体内这股全新的力量，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

“是的。”使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一丝恭敬，“这是您力量的雏形。随着您吞噬的怨念与神魂越多，它会越来越强大。现在，请接受您的第一个‘礼物’。”

随着使者的话音，钱坤的脑海中，多出了一道极其隐晦的法诀，以及一个名字。

“摇光峰，王浩，筑基中期。”

“将这道‘怨念之种’，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入他的体内。它不会立刻发作，只会在他情绪最激动、灵力最紊乱的时候，放大他的负面情绪，让他变得……更加好斗，更加残忍。”

“去吧，我的容器。大戏的帷幕，已经拉开。而你，将是那个……在幕后，拨动所有琴弦的操盘手。”

钱坤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那道法诀。它邪恶、阴毒，却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他再次睁开眼，那双暗红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与掌控一切的疯狂。

“秦云……玄阳……”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怨毒。

“等着吧，一场……送给你们的盛大祭典，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