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天石坠 第126章 囚徒的低语

青云宗演武场上的山呼海啸，隔着千山万壑，传到思过崖时，早已被呼啸的阴风撕扯得只剩下几缕微不可闻的颤音。

但这颤音，对于囚室中的钱坤而言，却比惊雷更刺耳。

思过崖，青云宗的刑狱之地，终年被锁龙链大阵笼罩，引九幽地脉寒气，化神修士在此亦会感到元婴凝滞。而钱坤所在的位置，更是山腹深处，被三重禁制封锁的“无间囚室”。

这里没有日月，没有星辰，只有永恒的黑暗与潮湿。石壁上渗出的水珠带着刺骨的寒意，滴落在干草堆上，发出单调而催人心魄的“滴答”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霉菌与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恶臭。

钱坤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峰主尊贵身份的紫色云纹道袍，如今已变得污秽不堪，破烂处露出青紫色的皮肤。他的头发凌乱如草，胡须杂乱地长满了脸颊，曾经顾盼自雄、眼神锐利如鹰的峰主，此刻形如枯槁，只剩下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两点不甘的、猩红的火苗。

他被废黜，被囚禁在这里，还不到一个月。

一个月，三十天。对于修士漫长的一生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钱坤来说，这三十天，比他过去三百年修炼的岁月还要漫长，还要煎熬。

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重温那日的屈辱。

玄阳真人冰冷的眼神，赵无极那张故作痛心疾首的脸，以及……秦云。

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本该是他最锋利的刀，最听话的走狗的年轻人，竟然在最后关头反咬一口，将那足以将他万劫不复的罪证公之于众！

“钱坤长老，你可知罪？”

“弟子秦云，举报峰主钱坤，勾结魔教……”

那些话语，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的神魂。他的修为虽未被废，但锁龙链大阵的压制，让他体内的灵力如一潭死水，连最基础的运转都无比艰难。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元婴后期峰主，沦为了一个连筑基期弟子都不如的阶下囚。

这落差，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修士的心智。

“滴答。”

又一滴冰冷的水珠从石壁上滑落，精准地滴在他的额头，顺着鼻梁滑下，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钱坤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猩红的眸子骤然收缩。

他听到了。

不是水滴声，也不是风声。

那是一种……欢呼。成千上万人的欢呼，汇聚成一股微弱的意志流，穿透了层层禁制，穿透了厚重的岩壁，钻进了他的耳朵。

“秦云……峰主……以身做饵……”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像烧红的铁烙，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秦云！

又是秦云！

他不仅没有因为“大义灭亲”而被众人猜忌，反而……反而成了峰主？还敢在万众瞩目之下，做出如此狂妄的举动？他这是在向整个宗门炫耀吗？炫耀他踩着自己的尸骨，登上了权力的新高峰？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钱坤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不似人声，更像是受伤的孤狼在绝望中的哀嚎。他猛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狠狠抓向身下的干草，指甲因过度用力而崩裂，渗出丝丝血迹。

凭什么！

凭什么他秦云可以享受万峰瞩目，而自己却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与老鼠为伴？凭什么他可以继续指点江山，而自己却要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慢慢腐烂？

不甘心！

我不甘心！

钱坤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丝疯狂。他开始用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冰冷的石壁，发出“咚、咚、咚”的闷响。他似乎想用**的痛苦来麻痹神魂的煎熬，又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向这该死的天道发出最无力的抗议。

就在他神智即将被仇恨与绝望彻底吞噬的刹那，一个冰冷、诡异，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不甘心吗？”

这声音不属于任何人，它直接在神魂层面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与诱惑。

钱坤撞头的动作猛然僵住，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囚室里空无一人，依旧是那片死寂的黑暗。

“谁？谁在说话！”他沙哑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戒备与惊惧。

“一个能给你想要的一切的人。”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钱坤。被背叛的痛苦，被剥夺的痛苦，被遗忘的痛苦……就像一条被拔了牙、剪了爪的毒蛇，只能在泥泞中苟延残喘，对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钱坤最深的伤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是谁不重要。”那个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重要的是，我能让你重新拥有力量，甚至……比以前更强大的力量。我能让你从这阴沟里爬出去，让那些背叛你、羞辱你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让秦云，在你面前跪地求饶，神魂俱灭。”

“让玄阳那个老匹夫，亲眼看着他守护的宗门，化为一片焦土。”

“让赵无极，为你当年的‘知遇之恩’，献上他全部的修为和尊严，作为你重登巅峰的祭品！”

声音中的诱惑力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瞬间侵占了钱坤的全部心神。他眼中的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炽热的渴望。

“力量……”他喃喃自语，仿佛一个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你……你要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他混迹修真界数百年悟出的唯一真理。能给他如此力量的存在，索要的代价，必然是他的一切。

“呵呵……”那个声音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充满了赞许，“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随着笑声，囚室内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那股腐朽的气味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血腥味。在钱坤面前的黑暗中，一缕比墨更黑、比夜更浓的黑气，缓缓凝聚起来，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它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是一个由纯粹的恶意与黑暗能量构成的影子。

“我不要你的命，钱坤。”影子开口，声音正是源自于此，“我只要你一样东西。”

“你的仇恨。”

“用你滔天的仇恨作为引子，接纳我的一缕神魂之力。从此，你将不再是青云宗的囚犯，而是我‘血魂殿’在外的尊贵使者。你的每一次复仇，每一次杀戮，都会化为你的修为，你的力量。”

“你，愿意吗？”

血魂殿！

钱坤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名字，在青云宗内是绝对的禁忌，代表着邪恶、血腥与毁灭。任何一个与血魂殿扯上关系的修士，都会被正道联盟追杀至天涯海角。

接受它的力量，就意味着与整个世界为敌。

可是……

他看了一眼自己枯瘦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潭死水般的灵力，又想起了演武场上那属于秦云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早已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呢？

“我愿意！”

钱坤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他的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决绝。

“很好。”黑影中的声音似乎极为满意，“那么，感受吧，我赐予你的新生！”

话音刚落，那团黑影猛地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如同一条毒蛇，瞬间钻进了钱坤的眉心！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不是**上的痛苦，而是源自神魂深处的撕裂与重组。一股阴冷、暴虐、充满毁灭**的力量，在他的识海中疯狂炸开，与他的神魂激烈地碰撞、融合。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皮肤表面浮现出一道道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纹路。他的七窍中，缓缓渗出黑色的血液。整个囚室，都被一股浓郁的血腥与邪恶气息所充斥。

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当一切平息下来时，钱坤缓缓地、僵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依旧枯瘦，依旧狼狈，但那双眼睛，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不再是单纯的仇恨与疯狂，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哭嚎，在挣扎。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一缕比墨更纯、比冰更冷的黑色火焰，在他的指尖悄然燃起，没有温度，却散发着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气息。

他闭上眼睛，神念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延伸出去。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岩石与潮湿的空气，而是一缕缕……情绪。

他能“看”到，遥远的演武场上，那股名为“崇拜”与“狂热”的情绪洪流，正源源不断地涌向一个焦点——秦云。

他还能“看”到，在宗门各处，有“嫉妒”、“不屑”、“幸灾乐祸”的情绪在暗流涌动。

这些情绪，对他而言，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一道道……可以品尝的美味佳肴。

“秦云……玄阳……赵无极……”

钱坤低声呢喃着，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抹狰狞到极点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复仇的快意与无尽的恶意。

“大比……很好。”

“就让这场盛会，成为我送给你们的……第一份祭礼吧。”

黑暗的囚室中，只有他那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在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