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都市 > 本自俱足 > 第24章 扫盲

本自俱足 第24章 扫盲

作者:小咪的衣食父母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0 07:57:33

秋风卷着碎叶打在福记蒜苗印子铺的木牌上,发出呜呜的响声。德麟正坐在前门槛上,缝补磨破的柳条筐的棉被盖子,忽听有路过的人喊他:“德麟!你爹回来了!”

德麟手一抖,锥子扎在掌心,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踉跄着站起来。

路过的是同村赶车的老马,胡子上还挂着水珠儿:“你娘带着你俩小兄弟儿,逃难回来了,你爹给接回来的,刚到村口,让我给你捎个信儿。”

“娘?”德麟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针线和麻袋片子“啪嗒”掉在地上。

娘带着年幼的两个弟弟,跟着大表舅逃难去黑龙江一带,后来断了音讯。

他本来以为……他不敢想下去,把破棉被盖子扔在铺子里,转身就往城外跑。

布鞋踩过干巴巴的土路,“啪嗒啪嗒”的响。他跑得急,夹袄敞开着,风灌进怀里凉丝丝的,可浑身却烧得慌。

路过大辽河的河汊子,他弯腰掬了捧冷水,浇在脸上。水面映出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看见自己眼尾通红。原想着忙过这阵子收蒜,就和爹去找他们,如今爹竟抢先一步接回来了。

德麟急三火四的赶回家时,夏三爷正蹲在门槛上编筐,手里的柳条在膝盖上蹭得发亮。

德麟赶得急,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院,往磨盘上一坐,抄起葫芦瓢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

三爷听见动静,抬起头,眯着眼瞅见德麟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手里的活计慢了半拍:“这不是德麟嘛,咋这时候回来了?县城的活儿不忙?”

德麟抹了把嘴才说:“娘和德昇他们回来了吗?”

夏三爷点点头,“我赶骡车接回来的,你可真快通儿,这么急着跑来呢。”

德昇正在窗根底下帮着夏张氏翻晒秋收的豆子,听见德麟的说话声,手里的木锨停在半空,回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德麟。

愣了半晌,他扔了木锨,扑到德麟的身上。

“哥,德麟哥!”德昇抱着德麟的胳膊高兴的往上蹿,额头正磕在德麟笑的咧开嘴的门牙上。

两个人立时分开,一个抱着头,一个捂着嘴。

“不见面想,见了就没个正形儿。”夏张氏从屋里出来嗔怪道。

她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旧夹袄,头发枯得像秋后草。身边的小男孩儿怯生生地攥着她的衣角,脸色通红,鼻尖挂着鼻涕。

“娘!”德麟喊出声,嗓子突然发紧。“你咋瘦这样啊?”话音未落,眼泪就滚了下来。

“哭啥啊?大小伙子了,”夏张氏伸过手来给德麟擦眼泪,那手粗糙的,划过德麟的脸,生疼。

小男孩儿扯着夏张氏的衣角,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德兴也长大了。”德麟蹲下身把小弟弟揽进怀里。孩子的小身体薄得像纸,骨头硌得他心口发疼。

他摸出怀里揣着的两个烤红薯,是中午舍不得吃的,塞给两个弟弟:“吃,快吃。”又抬头看娘,喉咙哽着说不出话。

“回来了不是好事儿吗?见面哭唧唧的,哪像个老爷们儿?”夏三爷翘了翘眉毛,“留下吃饭吧,多少日子没吃过你娘做的饭了。”

“嗯,就想吃娘做的饭!”德麟不好意思的抹干了眼泪儿。凑到夏三爷身边,帮他捋柳条。

三爷坐在原地没动,手指在粗糙的膝盖上摩挲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转年的仲夏,夏张氏生下夏家唯一的女孩,取名秀娥。秀气的秀,嫦娥的娥。

秀娥长得好看,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夏三爷抱着小秀娥喜极而泣。

从此,德昇有了这个宝贝妹妹,更开心了。

快乐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

德昇和德兴都到了要上学的年龄。德麟时刻记挂着这件事,听说了盘山城要建公立小学的消息,赶紧找夏三爷商量。

“爹,我正想和你商量个事,盘山县城办了公家的小学了,正经教文化的地方,我寻思着德昇和德兴都到岁数了,该送去认认字。”德麟说。

“小学?”夏三爷手里的柳条“啪嗒”掉在地上,他伸了伸腰,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点光,“不就是背着书包念书的地方?和私塾有啥不一样?”

“那可太不一样了!”德麟抖了抖柳条上的尘土,“公家办的,不收学费,就教孩子们念书算数。我打听了,这几天正报名呢,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夏三爷撩起衣襟擦了擦手,眼珠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消息倏然点亮了,像是残烬里骤然迸出的火星子。

他微微直起佝偻的腰背,目光越过自家低矮的土墙,落在远处莽莽苍苍、绿得发沉的高粱地上。那曾是他祖祖辈辈命定的疆域。

“行,”夏三爷猛地拍了下大腿,捡起地上的柳条往墙根一靠,“明天我就带他俩去!念书是正经事儿。”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夏三爷就领着德昇和德兴往盘山县城赶。

德昇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德兴则套着哥哥穿小了的衣服,袖子卷了好几圈,露出细瘦的胳膊。

爷仨刚走到村口,就见王大牛背着半筐马粪从地里钻出来,看见他们,赶紧放下粪筐,跑过来。

“三爷,这是领着俩孩子往哪儿去?”王大牛脸上沾着泥,喘着粗气问。

“德麟说县城办了小学,带他俩去报名。”夏三爷答。

王大牛眼睛一亮,搓着手嘿嘿笑:“三爷,您看……能不能也带上咱家王德仁?那小子在家野得没边儿,也该让先生管管。您老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帮咱家德仁也报个名,行不?”

夏三爷瞅了瞅不远处正用树枝在地上乱画的王德仁,那孩子比德兴高半头,壮实得像头小牛犊。他叹了口气:“都是乡里乡亲的,捎带着怕啥?让他跟上吧,多个人多个伴儿。”

王大牛乐得眉开眼笑,赶紧把王德仁拽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煮鸡蛋:“跟紧你三叔,到了地方少说话,听先生的话。”

盘山县城比村里热闹多了,土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扬起阵阵尘土,路边有挑着担子卖豆腐脑的,还有吆喝着修补锅碗瓢盆的。三个孩子好奇地瞪大眼睛,东张西望,脚底下却紧紧跟着夏三爷,生怕走散了。

报名的地方设在一间临街的青砖房里,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盘山小学报名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屋里坐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老师,镜片厚得像瓶底,他抬头瞅了瞅进来的一行人,推了推眼镜问:“是来报名的?”

“是是是,”夏三爷把三个孩子往前推了推,“这仨都是夏家村的孩子,想送来念书。”

老师点点头,指了指桌子:“你们三个,挨着数数,能数到多少就数多少。”

王德仁被王大牛在家教过几天,梗着脖子先开口:“一、二、三……”他声音洪亮,数到二十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一直数到五十,才卡了壳,挠着头说:“没、没数过了。”

老师点点头,看向德昇。德昇攥着衣角,小声数起来:“一、二、三……二十四。”说到这儿,他停住了,抬头望着老师,眼里带着点儿怯意,又有点执拗:“我爹说,一年有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这是庄户人的时令,错不了。”

老师推了推眼镜,没说话。旁边的王德仁“嗤”地笑了一声,被老师瞪了一眼,赶紧闭了嘴。

德昇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声音比刚才亮堂了些:“先生,我虽然数不多,但我会讲故事。我爹给我讲过《三国演义》,话说当年刘备、关羽、张飞,在桃园里拜把子,发誓要同生共死,后来一起打天下……”

他讲得磕磕绊绊,却很认真,眼里闪着光,把夏三爷讲过的那些情节,尽力拼凑着说给老师听。

夏三爷在一旁看着,心里直打鼓。

没想到老师听完,却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这孩子,年龄到了,脑子也灵光,留下吧。”

他在名册上写下德昇的名字,又指了指德兴和王德仁:“这俩还小,明年再来吧,正好再在家多认认数。”

夏三爷这才松了口气,拉着德昇的手连声道谢。德兴和王德仁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走出青砖房时,王德仁还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嘟囔着:“凭啥他能上,我不能?”

德昇被录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回了村里。

当天晚上,忙碌了一天的德麟竟特意从盘山县城赶了回来。

他肩上背着个蓝布小书包,手里拎着个布包,一进院子就喊:“德昇!看俺给你带啥来了!”

德昇正在院子里帮着收白天晒的豆子,听见声音,扔下手里的木锨就跑了过来。

德麟把蓝布书包递给他,又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牛皮纸本子,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还有一个花花绿绿的皮球。

“这书包是县城百货店里买的,正经洋布做的。”德麟拍了拍书包,“本子和笔是给你念书用的,这皮球,是给你下学了玩的。”

德昇把书包抱在怀里,又拿起皮球,往空中一抛,等球落下来,稳稳接住,脸上的笑像开了花。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球,红的绿的相间,摸起来软软的,还带着点弹性。德兴凑过来,伸着手想摸摸,德昇把球递给他,两人你抛给我,我抛给你,院子里满是他俩的笑声。

盘山县立小学,初小四年,高小是两年。

开学那天,德昇背着新书包,揣着本子和笔,跟着夏三爷往南大庙走。

学校就设在南大庙的厢房里,庙里的神像早就被挪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大殿,厢房被隔成了几间教室,里面摆着几块长条木板当桌子,孩子们都自带小板凳,三三两两地坐在里面。

教他们的是个山东来的老师,姓刘,说话带着浓浓的海蛎子味,讲课的时候,“四”和“十”总分不清,孩子们常常偷偷笑,被刘老师瞪一眼,又赶紧坐好。

散学的钟声是庙里一口缺了角的旧铁钟发出的,喑哑沉闷。

德昇像只出笼的小雀儿,背着他的小书包,第一个冲出那昏暗的厢房。

正是初秋时节,城外通往夏家村的小路两旁,新翻过的盐碱地吸饱了雨水,松软得像刚出锅的发糕。

德昇撒开脚丫子跑在上面,小小的布鞋陷下去,再拔出来,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坑窝,歪歪扭扭,一路延伸向远方,活脱脱是大地上一串绵延不绝的省略号,写满了孩童归家的雀跃。

他一路跑,眼睛却像探宝的灯,四下里搜寻着。

路旁沟坎里被风吹折的枯枝,田埂上散落的干玉米叶子,甚至谁家地头遗落的几根豆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灵巧地弯腰拾起,一根根塞进斜挎在肩后的旧草袋子里。

离家还有一里多地时,那草袋子已变得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小的肩背上。

夏张氏傍晚生火做饭时,看着灶膛边那一小堆足够烧上一天的柴禾,总会撩起围裙擦擦手,对着院子里的夏三爷叹一句:“这小子,眼睛是带了钩子哩!”

晚饭是照例的高粱米水饭、咸萝卜条,偶尔碗底能卧几片油星子极少的菜叶。

饭桌还未撤下,德昇便拉着德兴蹲到了院里。

月光清泠泠地泼洒下来,德兴手里攥着一截磨得光滑溜的小木棍,眼巴巴地看着哥哥。

德昇同样用一个小木棍儿,借着月光,在平坦松软的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人”。

“这个字,念‘人’。”德昇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一个撇,一个捺,像不像一个人叉开腿站着?”

德兴用力点头,小木棍立刻在脚下的浮土上依样画葫芦。

他天生记性好,耳朵又灵,德昇白天在学堂里囫囵吞枣听来的东西,晚上复述出来,哪怕只是三两句,德兴也能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牢牢记住。

不出一个月,德昇自己还背得磕磕绊绊时,德兴竟能把那薄薄一册《语文》,从头到尾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

学会了的德兴,最爱的去处便是自家屋后那片黄豆地的坝埂。

白天,哥哥去上学时,他就一个人悄悄溜过去,站得笔直,努力学着先生讲课时背着手的样子,小脸绷得紧紧的,对着那一片沙沙作响、望不到边的豆子地,开始了他庄严的“授课”。

他稚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努力模仿着哥哥抑扬顿挫的调子。话音未落,一阵晚风恰巧拂过,无数肥厚的豆秧叶子相互拍打、摩擦,哗啦啦啦……汇成一片连绵起伏的声浪,宛如无数看不见的手在热烈地鼓掌。

德兴的小胸脯挺得更高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声音也更加洪亮。

风过豆田,又是更热烈的一阵哗啦声,仿佛在齐声应和。

有回德昇从学校回来,正好撞见德兴在背《三字经》,就走过去,笑着问他:“德兴,你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是啥意思不?”

德兴先摇摇头,又使劲点点头,黑亮的眼睛望着远处沉甸甸的高粱穗,认真地说:“就是说,做好孩子,地里就能长出好多好多好吃的。”

德昇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有点发湿。

他想起刘老师在课堂上讲,“性本善”是说人刚出生时,本性都是善良的。

可在德兴心里,最大的善良,或许就是能让地里长出足够的粮食,让一家人能吃饱饭吧。

他伸手摸了摸德兴的头,夕阳把哥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松软的土地上,像两株紧紧挨着的高粱,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