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驻训地的帐篷时,雪儿正蜷在我怀里数我军装上的纽扣。她指尖划过第三颗纽扣,忽然抬头,眼里带着点清晨的雾气:“爸,今天想问你五岁那年,我去摘野苹果的事。”
我的指尖顿了顿。那年的野苹果红得像火,至今想起来,舌尖似乎还留着那带点涩的甜,还有她掌心的汗味。“嗯,”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发梢带着露水的湿意,“你问吧。”
“第一个,”她声音软得像棉花,“那天你梦到吃苹果的时候,是不是连梦里都在叹气说‘好久没吃到了’?”
那年驻训地在深山里,补给线被暴雨冲断,别说苹果,连新鲜蔬菜都吃不上。我累极了,夜里确实梦到晓眉递来一盘苹果,红通通的,我刚要接,就醒了,嘴里还嘟囔着“好久没尝到这味儿了”。
“是,”我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能焐热回忆,“那时候天天啃压缩饼干,嘴里淡出鸟来。梦到苹果,就想起你妈以前总在秋天腌苹果酱,香得能把邻居家的小孩招来。”
雪儿的睫毛颤了颤,像停着只蝴蝶:“第二个,我偷偷爬起来的时候,你睡得很沉,是不是其实累得连我下床都没察觉?”
那天刚结束三天野外拉练,我倒在睡袋里就人事不省,胳膊还圈着你。你后来跟我说,是轻轻掰开我的手指溜出去的,我半点没感觉。现在想想,真后怕那时候睡得太死。
“是,”我声音低了些,“累得像摊烂泥,你下床时踩翻了水壶,我都以为是风吹的。要是那时候醒了,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她往我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我的锁骨:“第三个,你醒来摸到怀里的枕头却没摸到我,是不是第一秒就慌得连鞋都没穿好?”
我是被冻醒的,怀里空落落的,伸手一摸只有个枕头。那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抓起军靴就往脚上套,鞋带都没系就冲出帐篷,脚底板被碎石子硌得生疼都没感觉。
“是,”我笑了笑,眼里却发涩,“满脑子都是‘雪儿去哪了’,哪还顾得上穿鞋。后来亲兵说我光着一只脚跑,跟疯了似的,哪有半点将军的样子。”
雪儿的指尖在我胸口画着圈:“第四个,你喊人找我的时候,声音是不是比战场上喊冲锋还急?”
我站在帐篷外喊“备马”,声音劈了叉,把旁边打盹的哨兵吓得一激灵。平时喊冲锋是带着杀气,那天是带着慌,怕喊慢了一秒,你就多一分危险。
“是,”我望着远处的山林,那片林子现在还长着野苹果树,“喊‘快找’的时候,嗓子都破了。以前打阻击战都没那么急过,枪子儿擦着耳朵飞都没慌成那样。”
她沉默了会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第五个,你凭着‘心灵感应’往野苹果树走,是不是心里有个声音说‘她就在那儿’?”
那会儿亲兵要往山谷里找,我却盯着东边的坡地,心里有个念头疯长——她肯定去那儿了。那棵野苹果树是前几天巡逻时看到的,你当时就指着最红的果子说“爸,等熟了摘给你吃”。
“是,”我握紧她的手,“就像你妈以前找不到钥匙,我总能凭着感觉从书堆里翻出来。父女连心,不是瞎说的。越往坡上走,心里越急,又越确定——我的雪儿就在那儿。”
雪儿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是几个红彤彤的苹果,还带着晨露:“爸,吃苹果。”她递过一个,自己先咬了一口,“我让炊事班从镇上买的,甜着呢。爸,谢谢你那时候凭着感觉找到我,没让我在树下躺太久。那时候我攥着苹果想,爸吃到肯定会笑的。”
苹果的甜混着她的话,像蜜一样淌进心里。我望着她嘴角沾着的苹果汁,眼泪没忍住,掉在苹果皮上。这丫头,从小就把我的话记在心上,记了这么多年。
“傻雪儿,”我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爸吃到了,笑得比谁都甜。”
午后的阳光穿过松树林,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雪儿靠在树干上削苹果,果皮连成条,像条红色的蛇。她忽然抬头,举着削好的苹果问:“爸,再问你几个问题。”
“嗯。”我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咬了一口,甜中带点酸,像那年的野苹果。
“第一个,你看到我躺在树下攥着苹果时,是不是腿都软了不敢碰我?”
我拨开半人高的野草,就看到你趴在地上,右腿不自然地扭着,手里却死死攥着个苹果,红得刺眼。那会儿腿肚子直打颤,蹲下去碰你脸的时候,手抖得像筛糠,怕一碰你就碎了。
“是,”我声音有些沙哑,“怕你没气了,怕你疼,更怕你醒来看见我这副样子,以为天塌了。那时候才知道,再硬的汉子,遇到闺女出事,都硬不起来。”
雪儿的眼圈红了:“第二个,你抱我回去的路上,是不是一直用手护着我裂了的那条腿?”
我把你架在怀里,一只手托着你屁股,一只手死死护着你右腿,生怕颠一下。山路不平,我走得跟踩棉花似的,后来亲兵要换着抱,我死活不肯,就怕别人没轻没重碰着你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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