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正蹲在晒谷场边教孩子们搓草绳,手指翻飞间,粗糙的稻草被拧成紧实的绳股。二柱子学得最认真,额头上渗着汗,手里的草绳却总拧不直,急得直跺脚。
“先生!先生!好多人!黑压压的一片!”二柱子突然举着根沾着泥的木棍,疯疯癫癫从村口跑过来,嗓子喊得劈了叉,草鞋跑掉了一只,光着的脚丫子上划了道血口子。
阿翠手里的草绳“啪”地掉在地上,小脸蛋瞬间白了,攥着李砚的衣角抖个不停:“是……是兵又来了吗?”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拽住二柱子问:“看清楚了?穿铠甲吗?带刀没?”
“没……没穿铠甲,都背着包袱,还有人挑着担子……”二柱子喘得像风箱,指着村口方向,“好像是……是从北边来的!黑压压的,望不到头!”
李砚松了口气,又立刻提了起来。没穿铠甲的大部队,十有**是逃难的。可这么多人,青竹村本就捉襟见肘的存粮,怕是要彻底见底了。他拍了拍阿翠的后背:“别怕,先去看看。”
刚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土路上蜿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有人赤着脚,脚底磨出的血泡破了,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暗红的印子;有人怀里抱着孩子,孩子饿得直哼哼,哭声细得像蚊子叫,有气无力;最前头的老头拄着根断了的扁担,每走一步都要晃三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是……是黑石村的人!”有村民认出了领头的老头,惊呼出声,“张大爷!你们咋来了?黑石村不是离这儿挺远吗?”
被叫做张大爷的老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嘴唇哆嗦着:“青竹村……青竹村还在啊……”他刚说完,就“咚”地跪在了地上,身后的人也跟着“哗啦啦”跪了一片,哭声顿时炸了锅,震得老槐树的叶子都簌簌往下掉。
村长闻讯赶来,手里还攥着他那杆磨得发亮的烟枪,烟锅里的火星子都没来得及摁灭:“老张!这是咋了?黑石村咋成这样了?”
张大爷抹了把脸,指缝里全是泥,混着眼泪往下淌:“兵……兵把村子占了!说要修粮仓,把咱的房子全扒了,粮食也抢光了!但凡敢顶嘴的,直接按在地上打……”他忽然拔高了声音,像是在喊给所有人听,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些兵比土匪还凶!土匪还留口汤喝,他们是连锅都给你砸了!连灶台上的铁釜都抢走了!”
李砚蹲在旁边,看着一个抱着破碗的妇人,正用舌头舔碗底最后一点残渣,碗边的豁口割得她嘴角出了血,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麻木。这场景让他想起历史书上的“难民潮”,那些铅字描述的“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此刻就在眼前活了过来,带着股呛人的土腥味和绝望气,直冲鼻腔。
“先生,他们……他们要住下来吗?”阿翠拽着李砚的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村里本就缺粮,再多这么多人,怕是连野菜都不够挖了,她昨天藏在石缝里的半袋野栗子,还想着留到冬天呢。
李砚没说话。他看着逃难的人群里,有个和阿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背着个比她还高的包袱,包袱上打了好几个补丁,走几步就停下来捶捶腰,额头上全是汗。那姑娘的辫子跟阿翠一样扎得歪歪扭扭,只是上面沾的不是泥土,是已经发黑的血渍,看着触目惊心。
村长和几个老人蹲在槐树下商量,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个不停,烟雾缭绕,把他们的脸都罩得模糊不清。
“收留吧?都是邻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前还互相换过种子呢……”
“咋收留?咱村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再添上百十来号人,喝西北风啊?家里的娃昨天就没吃饱,哭了半宿!”
“可……可总不能把人赶走吧?兵说不定就在后面,他们出去也是个死……咱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啊!”
李砚听着他们的争论,忽然想起地球的纪录片。战争年代的难民潮,从来都不只是“人多”的问题,它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池塘,会搅乱整个村子的资源分配——粮食、住处、甚至干净的水源,都可能引发新的冲突。小规模的劫掠尚且能勉强应付,可一旦有大批难民涌入,青竹村这点家底,撑不了三天就得见底,到时候怕是要内讧。
“张大爷,”李砚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当些,“兵是啥时候去黑石村的?抢了多少粮?有没有说要往南边来?”
张大爷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先生会问得这么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被绝望覆盖。他想了想说:“前天下午来的,来了二十多个兵,骑着马,把各家的存粮搜了个遍,装了五大车!临走时说……说要去南边的村子‘征’,还说‘抗粮者,烧村’……那语气,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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