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的烟筒很久没好好冒过烟了,像是个积满痰的老喉咙。老铁砧蹲在屋中央,浑身坑坑洼洼,积着三十年的铁屑,黑红相间,像是凝固的血。王瘸子抡锤的胳膊突然顿住,铁锤悬在半空,震得木柄嗡嗡响——烧红的铁坯刚浸进冷水里,“滋啦”一声腾起的白雾中,竟映出张没有脸的头。
那头颅浮在白雾里,轮廓分明,却光滑得像块被磨过的石头,没有眼耳口鼻,只有圈淡淡的光晕镶在边缘。王瘸子的冷汗“唰”地下来了,握着锤柄的手滑腻腻的,不知是铁水烫的还是吓的。
“师父,您咋了?”徒弟狗剩把淬好的镰刀往墙上挂,木架上已经排了七把,月牙形的刀刃在油灯下泛着青冷的光,像是冻住的冰。最角落那把没挂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刀身朝上,正好对着油灯。
诡异的是,地上的刀影不是镰刀,是把锈迹斑斑的鬼头刀。刀身宽厚,刀刃却锋利得能映出人影,刀背嵌着七颗骷髅头,眼眶黑洞洞的,像是在盯着人看。
王瘸子的脸瞬间白成了纸,他认得那影子。十年前的清明,他去乱葬岗给早死的爹娘烧纸,在棵歪脖子槐树下捡过这么把刀。刀把缠着圈发黑的布条,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是浸透了血,太阳底下都泛着股腥气。当夜他就梦见个穿红袍的官差,脸藏在帽檐的阴影里,举着刀说:“第七个,该还了。”
“把刀捡起来。”王瘸子的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他盯着地上的刀影,脚底下的铁屑硌得生疼,却不敢动。
狗剩“哎”了一声,弯腰去捡。他的手指刚要碰到刀柄,刀刃突然自己翻了个面,寒光一闪,在他手背上划了道血口。血珠像熟透的樱桃,“啪嗒”滴在刀身的瞬间,墙上的镰刀影子全变了。
七把鬼头刀的影子在墙上并排躺着,刀身压着的不是木架,是七个模糊的人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都蜷缩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挣扎。
“师父,这刀邪门!”狗剩捂着手后退,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地上的铁屑里,晕开一小片红。他这才发现,自己捡的根本不是镰刀,是把锈得快散架的柴刀——刚才挂在墙上的镰刀,不知何时少了一把。
王瘸子没应声,他掀开床底的破草席,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是黑檀木的,边角都磨圆了,锁是黄铜的,早就锈死了。他捡起地上的柴刀,三下两下劈开锁,里面铺着块发黑的黑布,布上躺着的,正是十年前那把鬼头刀。
刀身的锈迹比记忆中更重,却掩不住底下的寒光。刀把的布条还是湿乎乎的,血痕像蚯蚓似的爬满布面,和梦里红袍官差手里的刀一模一样。
“十年前我贪便宜,把这刀熔了打农具,”王瘸子的手抖得厉害,声音里带着哭腔,“当时觉得这刀钢口好,打出来的锄头镰刀准能卖好价钱。可头年开春,东家的儿子就掉井里了,捞上来时手里攥着把我打的镰刀,刃口卷着,像是砍过石头。”
狗剩的手不疼了,他盯着墙上的影子,影子里的人影似乎动了动。
“第二年,西家的媳妇难产,死在炕上,血把我给她家打的铁盆都染红了。”王瘸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怕被谁听见,“第三年是南头的张瞎子,走夜路掉进河里,捞上来时怀里揣着我打的铁秤砣……每年死一个,死的人都用过我打的铁器,今年是第七年。”
狗剩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唰”地变了,嘴唇哆嗦着:“师父,您忘了?我是您七年前收的徒弟!那年开春,您说我爹娘死得早,把我领回来学手艺,刚好是东家儿子掉井的第二年……”
他的话没说完,铁匠铺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风灌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直打晃,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拉长。一个穿红袍的官差影子投在墙上,比门板还高,手里的鬼头刀滴着血,影子里的血珠落在地上,竟洇出了深色的痕迹。
“第七个,该还了。”官差的声音像两块铁在互相摩擦,刺耳得让人头疼。
王瘸子抓起墙角的铁锤,朝着木箱砸过去。“哐当”一声,铁锤砸在鬼头刀上,火星四溅。可刀身没断,反而自己弹了起来,像条活蛇,直插狗剩的心口。
“噗嗤”一声,刀刃没柄而入。狗剩的眼睛瞪得滚圆,嘴里涌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蓝布衫,他看着王瘸子,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第七个,是你捡刀那天生的娃。”红袍官差的影子往前挪了挪,帽檐下的阴影里,露出半张青紫色的脸,“你捡刀时,乱葬岗上刚扔了个死婴,是个男娃,脐带还没剪。”
王瘸子这才看清,鬼头刀把的布条里,裹着的不是血,是段发白的脐带,上面还沾着点胎脂。十年前他捡刀时,确实闻到过股奶腥味,当时以为是野狗叼来的死娃,没当回事。
狗剩倒在地上时,墙上的影子全消失了,只剩那把鬼头刀的影子,刀背第七颗骷髅的眼眶里,渗出了血,顺着墙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血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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