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在巷口修鞋三十年,手上的茧子比鞋底还厚,指甲缝里嵌满的黑油泥,连肥皂都搓不净。五十五岁这年,一场邪雨裹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闯进来,让他第一次见着了“借命钱”——那钱沾着的不是油墨香,是阴曹地府的冷。
那天的雨下得怪,不是往下落,是斜着往人骨头缝里钻。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尸油,老周正把锥子往皮包里塞,巷口突然传来“嗒嗒”的脚步声,踩在水里没半点水花。抬头时,男人已经站在摊前,黑西装领口别着枚银质梅花扣,雨水顺着扣角往下滴,在地面砸出的小水花竟泛着青灰色,像坟头飘着的鬼火。男人没打伞,西装外层淋得湿透,里头的白衬衫却干得发亮,贴在身上像层薄纸裹着具冷硬的骨架。
“周师傅,修双鞋。”男人开口,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是从牙缝里挤的,带着股地窖里的霉味。
老周低头看鞋,是双擦得锃亮的牛津鞋,鞋头却裂了道寸长的口子,边缘齐整得吓人,不像是划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开的。他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皮革,就像攥住了块冰,那凉意顺着指尖往胳膊肘爬,最后沉在心脏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这鞋得换皮,得等两天。”老周的声音有点发飘。
男人没说话,只从西装内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往摊面上一放。信封硬邦邦的,老周捏了捏,里头的钞票叠得整齐,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定金,剩下的取鞋时给。”男人说完转身就走,黑西装的下摆扫过摊边的铁盒,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人已经融进雨幕里,只留句话飘在雨里:“别拆信封,拆了,就不算数了。”
老周盯着那信封,心里发毛。他修鞋三十年,收过的定金从五块到五十块,从没见过这么厚的,更没听过“拆了不算数”的规矩。他把信封塞进工具箱最底层,压在块破胶皮下面,想着等男人来取鞋就还回去——这钱太邪门,他不敢要。
可当天晚上,老伴就出事了。
老伴的心脏病是老毛病,平时吃着药还能洗衣做饭,那天夜里却突然喘不上气,脸憋得发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抽气。老周慌了神,背着老伴往医院跑,一路上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好几次差点摔进路边的水坑里。到了医院,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让他签字,说要立刻做手术,不然撑不过后半夜,手术费要五万块。
老周翻遍了家里的存折,只凑出一万二。儿子在外地打工,上个月刚摔断了腿,自己还在住院;亲戚们不是说家里孩子要交学费,就是说老人要吃药,绕来绕去,一分钱也借不出来。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头抵着膝盖,眼泪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走廊的灯忽明忽暗,照得墙上的“静”字歪歪扭扭,像个张着嘴的鬼脸。
就在他快绝望的时候,手突然碰到了口袋里的工具箱钥匙。那个牛皮纸信封,还在工具箱里。
老周猛地站起来,疯了似的往巷口跑。雨已经停了,月亮被乌云遮着,只漏出点昏黄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是泼了层稀释的黄泥水。修鞋摊孤零零地立在巷口,铁皮棚子被风吹得“嘎吱”响,像是有人在背后磨牙。他打开工具箱,掏出那个信封,指尖抖得厉害,信封上的牛皮纸磨得手指生疼。
男人说过,别拆信封,拆了就不算数了。
可不算数又怎么样?总比看着老伴闭眼强。老周咬咬牙,指甲抠破了信封的边,“刺啦”一声,信封被撕开。
一沓崭新的钞票掉在地上,每张钞票的边角都泛着青白色,像是在冰柜里冻过。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钞票下面还压着张折成方块的黄纸。老周弯腰捡起黄纸,展开时,一股腥甜的味道飘进鼻子里——那是朱砂混着血的味道。黄纸上用朱砂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笔画像一条条小蛇,爬在纸上:“今借周阿婆阳寿三年,以钱为凭,三年后七月十五,自会来取。”
黄纸右下角画着个梅花印记,和男人西装上的梅花扣一模一样,只是那印记的颜色比朱砂深,像是用干了的血涂上去的。
老周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钞票散落在地上,几张飘进旁边的水坑里,竟没沉下去,反而浮在水面上,跟着水波轻轻晃。他这才明白,那不是定金,是借命钱——借的是老伴的命,换的是这三万八的手术费。
可老伴还在医院等着钱救命。老周蹲在地上,手抖得厉害,一张一张地捡钞票,指尖碰到钞票时,总觉得像是碰到了冰块,冷得刺骨。他把黄纸叠好塞进怀里,黄纸贴着胸口,像是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他攥着钞票往医院跑,一路上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脚步声“嗒嗒”的,和那个男人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老伴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老周守在病床前,看着老伴熟睡的脸,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老伴的脸色还是苍白,嘴唇没半点血色,睡着时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他没敢告诉老伴钱的来历,只说是向一个远房亲戚借的。可从那天起,怪事就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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