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仙途不如一世烟火 第281章 巴纳德的调度

如果温斯顿堡是一具正在为战争而紧绷起来的巨人躯体，那么亚瑟和雷蒙德无疑是它挥舞的拳锋与坚硬的甲胄，莉娅和她的工坊是流淌在血管中充满奇思妙想的炼金血液，而巴纳德·费舍尔——这位为温斯顿家族服务了整整三代、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老管家——便是这具躯体沉默而高效的中枢神经与消化系统。

当城堡上方回响着战斗准备的铿锵之声时，城堡内部，一场同样紧张却更为庞杂、精细到头发丝的“静默战争”，正在巴纳德那双布满老年斑却依旧稳定的手下，有条不紊地展开。

***

清晨，城堡地下二层，主粮仓。

这里原本是城堡最大的秘密和底气所在——高达五米的穹顶下，堆积如山的麻袋沿着墙壁垒成整齐的方阵，里面装满了去年秋收后精选储存的硬质小麦、黑麦、燕麦以及耐储存的豆类。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谷物干燥温暖的香气，混合着防虫草药包淡淡的苦涩味。

但此刻，粮仓已不复往日的“丰饶”景象。超过三分之二的麻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临时搭建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正在被快速分装的小份粮袋。二十几名仆役和征调来的妇女组成了一条高效的流水线：有人用标准量斗从大麻袋中取粮，有人负责撑开小号麻袋接口，有人将装满的袋子过秤确保分量精确，有人用麻绳飞快地捆扎袋口，最后贴上写有“三日份·民兵口粮”或“一日份·妇孺口粮”的标签。

巴纳德就站在流水线的起始端。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灰色、浆洗得笔挺但毫无装饰的管家服，胸前挂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捧着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硬皮本，羽毛笔的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指挥这场“粮食交响乐”的无声节拍器。

“注意分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空旷的粮仓里清晰回荡，“民兵口粮，每袋标准重量五磅，误差不得超过两盎司！多一粒小麦都是浪费，少一粒都可能让守城的小伙子少一分力气！过秤的，眼睛盯紧刻度！”

负责过秤的年轻仆役脖子一缩，赶紧把刚刚那袋似乎轻了一点的粮食倒回去重新称量。

“标签！”巴纳德的目光扫向末尾，“字迹必须清晰！‘民兵’和‘妇孺’不要写错！约翰，你儿子就在民兵队里，你希望他领到的是妇孺口粮吗？”

被点名的老约翰脸一红，连忙检查自己刚刚贴好的标签。

“速度！”巴纳德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看粮仓顶部魔法沙漏显示的刻度，“距离第一批口粮发放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要完成两千份民兵口粮和一千五百份妇孺口粮的分装、登记和入库。每个人，动作再快百分之十！”

没有抱怨，只有更加急促但依然有序的劳作声。沙沙的粮食流动声、麻袋摩擦声、绳索勒紧声、偶尔低声的计数声……汇成一股稳定的、让人心安的背景音。

巴纳德沿着流水线缓缓走动，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环节。他看到一名中年妇女手指有些颤抖，分装时撒了几粒麦子在地上，便停下脚步。

“艾莉森。”他叫出对方的名字。

妇女身体一僵，连忙道歉：“对、对不起，巴纳德老爷，我……”

“你儿子托马斯，在铁岩隘口？”巴纳德的声音缓和了些。

艾莉森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哽咽道：“是……是最后一批撤下来的传令兵带来的消息，说他们……他们战至最后一刻……”

粮仓里瞬间安静了一瞬，只有粮食流动的声音。所有人都放慢了动作，偷偷看向这边。

巴纳德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艾莉森。“擦擦。托马斯是个好小伙子，我记得他前年比武大会还得过奖。”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有力，“正因为他，还有像他一样的人在前面拼命，我们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才更不能出错。你撒出去的这几粒麦子，或许就是一个士兵关键时刻的一口力气。为了托马斯，为了所有还在战斗的人，把手稳住，可以吗？”

艾莉森用力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我可以，巴纳德老爷！为了托马斯！”她重新拿起量斗，手不再颤抖，动作甚至比之前更加精准有力。

周围的仆役们默默收回目光，手中的动作也悄然加快了几分。悲伤被转化成了更坚定的力量。

巴纳德继续巡视。他走到粮仓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明显不属于常规储备的“特殊物资”——几十个用油纸密封的陶罐，上面贴着莉娅亲笔写的标签：“高能压缩军粮（试验型）”。

老管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陶罐的封口。里面是一块块黑褐色、质地紧密、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像烧焦了的面饼一样的东西。他掰下极小的一块，放入口中。口感粗糙，味道寡淡，带着一点淡淡的咸味和某种坚果的余香。但仅仅几秒钟后，一股温和但持续的热流便从胃部升起，迅速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熬夜的疲惫。

“不可思议……”巴纳德低声自语。他知道这是夫人用混沌珠小世界里的某种高淀粉块茎混合了坚果粉、盐和少量提神草药，以“炼丹术中的‘萃精凝实法’”加工而成。一块巴掌大的这种“饼干”，就能提供一个成年男子高强度活动半天的能量需求，且极其耐储存。

“这些是最后的应急储备，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巴纳德对负责看守这一区域的老仓管叮嘱，“登记造册，钥匙你和我各持一把。”

“明白，老爷。”

离开粮仓，巴纳德沿着螺旋石阶向上，来到城堡一层东翼。这里原本是招待客人的长廊和几间闲置的客房，如今已被改造成巨大的临时安置点。粗糙但厚实的草垫铺满了长廊地面，上面坐着、躺着或蜷缩着从附近村庄撤离的妇女、儿童和老人。空气有些浑浊，混合着体味、草垫的干草味和孩子们偶尔的哭闹声，但总体上秩序井然。

几位由玛莎奶奶指挥的健壮妇女，正抬着大桶的热汤和成筐的黑面包，沿着长廊分发早餐。孩子们领到面包后，大多乖巧地坐在父母身边小口吃着，只有少数特别年幼的还在抽噎。

巴纳德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领民认识这位总是严肃但公正的老管家。

“巴纳德老爷！”一个缺了颗门牙的小男孩从母亲身边跑过来，仰着头，脏兮兮的小脸上带着期盼，“我爸爸去当民兵了，他说保卫城堡就有肉吃！今天有肉吗？”

巴纳德停下脚步，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了零点一个刻度。他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你爸爸说得对，保卫家园的人应该得到奖赏。不过，”他话锋一转，“肉要留给最前线、最辛苦的战士和工匠叔叔阿姨们吃。但玛莎奶奶在汤里放了香喷喷的骨髓油，还有晒干的蘑菇，比肉还鲜。而且，”他从另一个口袋里——天知道他那些笔挺的制服口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摸出几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彩色水果硬糖，这是去年秋收节剩下的，“表现好、不哭闹、帮妈妈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孩子，可以奖励一颗糖。你想要吗？”

小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我帮妈妈抱妹妹了！妹妹都没哭！”

“很好。”巴纳德将一颗橙色的糖放在男孩手心，又对周围眼巴巴望过来的孩子们说，“只要听话，每个人下午都可以领到一颗。但现在，先回去把汤喝完，不要浪费粮食。”

孩子们欢呼一声，纷纷跑回自己家人身边，吃饭顿时变得积极起来。孩子们的父母向巴纳德投来感激的目光，紧张焦虑的气氛无形中又缓和了一分。

巴纳德站起身，继续巡视。他注意到长廊尽头，几个老人围坐在一起，面色愁苦，低声议论着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我家地窖里还有两缸过冬的腌菜，来不及带出来了……”

“我那窝刚下的猪崽啊……”

“听说北边那些杀千刀的，连俘虏都……”

“诸位。”巴纳德的声音插入，平静却带着安抚的力量，“温斯顿家族不会放弃任何一位领民。公爵大人已经下令，所有来不及带出的财产，只要战后能确认原主，家族会酌情补偿。至于敌人……”他顿了顿，声音微冷，“公爵夫人正在准备一些特别的‘欢迎仪式’，他们会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现在，请保存体力，保持信心。城堡的城墙很厚，粮食很足，而我们北境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不战而溃。”

老人们看着他沉稳的脸，听着他笃定的语气，脸上的愁容渐渐化开，纷纷点头。

“巴纳德老爷说得对！”

“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跟那帮畜生拼了！”

安抚了民众，巴纳德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堡厨房。这里早已是蒸汽弥漫、火焰熊熊的战场中心。二十几口大小不一的锅灶全部开动，炖煮着肉汤、菜粥，烤炉里不断送出成批的黑面包。几十名厨娘、帮厨忙得脚不沾地，切菜声、翻炒声、吆喝声响成一片。

厨房总管是个体重两百磅、嗓门比雷蒙德还大的壮汉，名叫布鲁姆。此刻他正挥舞着巨大的汤勺，对着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半盆豆子的年轻帮厨咆哮：“你这个蠢……！”

“布鲁姆。”巴纳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壮汉的怒火上。

布鲁姆庞大的身躯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巴、巴纳德老爷，您怎么来了？这里油烟大……”

“我来看看，‘够五千人吃三天的储备肉’在哪里？”巴纳德直接问道，目光扫过堆满食材的台面。

布鲁姆的额头瞬间冒汗。“老爷，肉……肉都在地窖冷库里。可是，按现在的消耗速度，光是供应前线战士和工匠的高强度伙食，还有安置点的基本供给，恐怕……”

“恐怕撑不了三天？”巴纳德接话。

布鲁姆沉重地点头。

巴纳德走到冷库门口，掀开厚重的毛皮门帘，寒气扑面而来。里面悬挂着宰杀好的牲畜，数量确实比预想的要少。他沉默了几秒，转身对布鲁姆说：“从今天晚餐开始，前线战士和工匠的肉食供给不变。安置点民众的汤里，肉量减半，用豆类和根茎蔬菜填补。城堡内所有非必要人员的伙食，包括你我在内，取消肉类供应，改为双份面包和菜粥。”

布鲁姆一惊：“老爷，这……”

“非常时期，非常措施。”巴纳德语气不容置疑，“另外，组织人手，去城堡后山的溪流里捕鱼，去林地边缘设置陷阱捕捉小型猎物，哪怕多一只山鸡、多一条鱼也是好的。还有，夫人之前提过，混沌珠小世界里有几种生长极快、营养丰富的‘灵薯’和‘肥叶菜’，我已经请示过夫人，她同意调拨一批种子和幼苗出来，在城堡内庭和光照好的房间进行‘紧急水培’。你找几个懂种菜的人，立刻去夫人那里领取并开始种植。”

“水……水培？”布鲁姆愣住了。

“一种不需要土壤，只用营养液和魔法光照就能快速种植作物的方法。”巴纳德解释，虽然他自己也是今早才从莉娅那里听来的新名词，“夫人会提供具体方法。这是我们扩大食物来源的额外途径。记住，粮食是命脉，绝不能断。”

布鲁姆看着老管家那双沉静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终于重重点头：“我明白了，老爷！我马上安排！”

离开厨房，巴纳德的脚步依旧不停。他穿过忙碌的中庭，来到城堡西侧外墙下。这里，维克多大师的学徒们正在一些士兵的协助下，于城墙根部的特定位置，小心翼翼地铺设那些刻画了导魔纹路的金属脉络，并将一颗颗“共鸣石”埋入预设的节点。这是“地气扰动阵”在城堡脚下的延伸部分。

巴纳德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观察了一会儿。他看到一名年轻法师因为连续蚀刻符文，脸色苍白，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却依然咬着牙坚持。也看到负责协助的士兵，尽管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线条，却依旧一丝不苟地按照指令挖掘、填埋、夯实。

“巴纳德老爷。”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巴纳德转头，看到艾米——玛莎奶奶的孙女，那个之前送来学院紧急传讯的少女。她此刻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冒着热气的淡绿色液体。

“艾米？你这是？”

“夫人吩咐的，”艾米小声道，“说维克多大师和他的学徒们精神力消耗很大，让我送些‘清心凝神茶’过来。这是用夫人给的配方，用宁神花和一点点清心草叶子泡的。”她看向那些忙碌的法师，眼中带着敬佩和担忧，“他们从昨晚忙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

巴纳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送过去吧，小心别干扰他们工作。”他顿了顿，又说，“等这边忙完，你去药草库，领一些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给晚上值夜的哨兵和巡逻队送去。就说是……城堡的慰问。”

“是，老爷！”艾米乖巧地应下，小心地向法师们走去。

巴纳德继续他的巡视。他去了军械临时存放点，检查了箭矢、盾牌、备用武器的保管和发放记录；去了水井和储水池，确认了水源充足且派有专人看守；甚至去了城堡最偏僻角落的马厩和牲畜棚，查看了战马和为数不多的驮兽的草料和健康状况。

他的步伐稳定，身影出现在城堡每一个需要协调、监督、安抚或决策的角落。他的话语简洁明了，指令清晰可行。他似乎永远知道哪里可能出现纰漏，哪里需要额外关注，哪个人需要一句鼓励或一声提醒。在他的调度下，城堡内部这台庞大而复杂的机器，虽然充满了战争带来的紧绷感，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井井有条的稳定韵律。

没有热血沸腾的演说，没有惊心动魄的搏杀，只有无数琐碎、平凡却至关重要的细节，被一双苍老而稳健的手，一一理顺、落实。

当巴纳德结束上午的巡视，回到城堡主堡一层他那间狭小却整洁的办公室时，已是正午时分。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慢喝着。

办公桌上，堆叠着来自各部门的汇报纸条：粮仓分装进度完成百分之八十；安置点情绪基本稳定，有三人出现发热症状已隔离；厨房“水培”试验点已建立；第一批“灵薯”块茎开始浸泡催芽；城墙“自适应覆层”关键段落蚀刻完成；工坊第三批弩炮部件开始组装……

一切似乎都在轨道上。城堡内部，稳如磐石。

然而，巴纳德的眉头却没有舒展。他放下水杯，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了那张今早收到的、来自王都老友的密信副本。目光再次落在最后那句话上：

“另：小心内部。敌谍活动迹象，已现王都。”

小心内部。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窗外中庭里那些忙碌而熟悉的身影。搬运物资的仆役，维持秩序的侍卫，匆匆走过的工匠，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民兵家属……

敌人会从哪里渗透？会以何种形式？目的是什么？破坏城防？制造混乱？刺杀要员？还是……针对夫人那些不可思议的发明？

他想起早上在安置点巡视时，那个缺门牙小男孩跑过来问他要糖的情景。天真无邪，合乎常理。但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他想起粮仓里艾莉森撒落的麦粒，是悲伤失神，还是故意拖延？他甚至想起厨房总管布鲁姆那瞬间的迟疑和额头的汗……

疑心一旦生出，看谁都仿佛带着一层模糊的阴影。巴纳德知道这是战时大忌，过度猜疑会从内部瓦解凝聚力。但他更知道，忽视潜在的威胁，代价可能是毁灭性的。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午后阳光将窗棂的影子拉长。终于，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书柜前，移开几本厚重的账册，露出后面一个带有家族纹章的暗格。他输入只有历代管家和公爵知晓的魔力密码，暗格无声滑开，里面放着一本封面空白的薄册子，和几枚样式古朴、刻有冰狼徽记的银质胸针。

巴纳德拿起册子，翻开。里面记录着城堡内所有核心仆役、资深工匠、贴身侍卫的详细档案，包括他们的家庭背景、入府时间、性格特点、乃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或过往疑点。这是他数十年如一日观察、积累的成果，原本希望永远用不上。

他又拿起一枚银质胸针。这不是装饰品，而是一种古老的、带有微弱侦测和定位功能的魔法物品，炼制方法几乎失传，仅存的几枚都由历代管家秘密保管。

“非常时期……”巴纳德低声自语，苍老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银质表面，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排查，那会动摇军心。但他可以悄然布下一些保险。比如，将这几枚胸针，以“公爵对杰出贡献者的战时特别褒奖”为名，巧妙地送到几个最关键、同时也需要额外关注的人物手中。比如工坊里掌握核心工艺的霍姆，比如负责重要物资调配的仓管，比如……那位来历有些模糊、但深受夫人信任、此刻正在负责“灵薯”水培试验的园丁老肯特。

还有，必须加强对夫人以及她那些核心发明区域的暗中保护。这件事，他需要和公爵大人以及雷蒙德骑士长进行最隐秘的沟通。

巴纳德将胸针和册子重新放回暗格，锁好。他走回办公桌后，挺直了微驼的脊背。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堡上空，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临近。

城堡内部看似稳如磐石，但老管家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要守护的，不仅是物资的流转和秩序的稳定，更是那份在战争阴云下，愈发珍贵却也愈发脆弱的——人心与信任。

他提起羽毛笔，开始在一张新的纸条上，用只有亚瑟能看懂的密语，写下他的疑虑与建议。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门开，进来的是脸色略显苍白的莉娅。她似乎刚从工坊出来，身上还带着金属和药草混合的气味，手里端着一个密封的小陶碗。

“巴纳德管家，”莉娅将陶碗放在桌上，“这是刚熬好的‘定神汤’，里面加了一点混沌珠小世界的‘安魂花’蜜，对缓解精神疲劳有奇效。我看您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刻没停。”

巴纳德看着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甜香的汤药，又看向莉娅那双带着关切、却也难掩疲惫的紫罗兰色眼眸，心中那根因猜疑而紧绷的弦，悄然松动了一瞬。

“多谢夫人挂怀。”他起身，郑重地微微躬身，“夫人您自己更需保重。城堡的运转，老朽会竭尽全力。”

莉娅轻轻点头，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巴纳德目送她离去，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陶碗上。安魂花蜜……那是连王都**师都难以奢求的珍宝。夫人却用它来给一个老管家熬汤。

他端起陶碗，温热的触感透过陶壁传来。他喝了一口，清甜微暖的液体滑入喉中，不仅驱散了身体的疲惫，似乎连心中那些沉重的阴霾，也被短暂地照亮、驱散了一点点。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另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安置点新接收人员登记的简报名单时，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名单末尾，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后面，备注着：“自称来自霜溪镇下游林场，怀孕约五个月，丈夫参加民兵。携带物品简单，神情惶恐，符合难民特征。已安排入住东翼安置点c区。”

霜溪镇下游林场？

巴纳德清楚地记得，去年秋天巡视时，那片林场因为一场原因不明的山火，早已废弃多月，并无常住居民。

这个孕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管家缓缓放下陶碗，原本被汤药暖热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暗流，似乎比他察觉到的，来得更快，也更隐蔽。

他看了一眼窗外愈加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待发的密信和那几枚冰冷的银质胸针。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