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仙途不如一世烟火 第280章 工坊的转变

温斯顿堡地下深处，“妙戈工坊”的核心区域。

这里原本是城堡储藏陈年酒桶和腌渍物的古老地窖，空间宽阔却昏暗阴冷，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橡木、尘土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霉味。直到莉娅将它改造为自己的秘密工坊和实验室。她引入了特制的无烟魔法灯，用石灰重新粉刷了墙壁和拱顶，铺设了平整的石板地面，划分出冶炼区、加工区、附魔区、材料库和几间独立的实验隔间。过去的几年里，这里生产出的各种新奇、实用、偶尔带点小问题的“妙戈造”器物，悄然改变了北境生活的许多细节。

但此刻，这个曾经充满创造与探索气息的地下空间，已然彻底变样。

魔法灯被调到了最亮，白炽的光芒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藏匿。原本用于试验新农具的加工台上，堆满了闪着寒光的钢铁半成品；存放稀有魔法材料的水晶柜被清空，换上了一筐筐粗糙但实用的黑铁锭、青铜块和秘银粉末；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草药的清香或新木的芬芳，而是滚烫金属、冷却液、磨削粉尘以及浓烈药水混合在一起的、带着铁锈与硝烟预兆的刺鼻气息。

所有民用订单的图纸和样品都被粗暴地扫到角落，用防尘布草草盖住。取而代之的，是贴在每一面墙壁、每一根立柱上，用炭笔或颜料匆忙绘制的、放大了数倍的战争器械图纸——自动弩炮的结构分解图、各种附魔弩箭的剖面示意图、地气扰动阵的节点分布网络、复合迷阵的符咒模板……图纸旁还贴着用红字标注的“生产优先级”、“材料定额”和“完工时限”。

工坊的入口处，巴纳德管家临时设置了一张登记台，两名书记官嗓子已经喊哑，仍在竭力维持秩序：“领了二号图纸和材料的，去西区三号台！领了弩箭箭头模具的，去北区熔炉那边排队！需要‘醒神药剂’提神的，去东区莉娅夫人那里签字领取！不要挤！排队！”

人流如织，声音鼎沸。城堡内几乎所有手脚健全、略懂手艺的工匠和学徒都被集中到了这里，甚至还包括一些原本在厨房、马厩干活，但被发现有“手巧”天赋的仆役。男人们大多只穿着单薄的亚麻衫，汗水将后背浸出深色的痕迹；女人们挽起袖子，头发用布条紧紧束住，手上动作飞快。没有人交谈，每个人都紧绷着脸，目光只在手中的活计、墙上的图纸和前方的工序台之间快速切换，眼神里混杂着焦虑、专注，以及一种被紧迫时限催生出的、近乎麻木的高效。

这就是战时状态下的“妙戈工坊”——一座刚刚完成华丽转身，正开足马力、全速运转的战争兵工厂。

而在工坊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莉娅成了整个庞大生产网络的核心处理器与实时纠错终端。她依旧穿着那身有许多口袋的皮质围裙，但围裙上此刻沾满了油污、金属碎屑和不明颜色的药渍。银发用一根普通的铁簪胡乱绾起，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粘在颈侧。她的脸色略显苍白，那是精神力持续高负荷运转的征兆，但紫罗兰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高速旋转的水晶，不断接收、处理、反馈着来自各个工序节点的信息。

“夫人！”一个年轻的铁匠学徒捧着一块刚刚淬火完成的弹簧钢片跑过来，钢片还冒着淡淡的青烟，“您看这个弧度！按照您给的‘三段渐变量化淬火法’，我们试了三次，这次成型最好，但回弹测试还是比标准值低了半成！”

莉娅接过滚烫的钢片，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光晕隔绝高温，她只看了一眼淬火的花纹，又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侧耳倾听那细微的震颤余音。“火候还是过了零点三秒。”她语速飞快，“告诉控火的老摩根，不是看沙漏，是看钢片边缘泛起的‘蓝晕’完全消失的瞬间就入水。另外，淬火液的温度再降低两度，加一小撮‘寒霜草’粉末进去稳定温差。再去试，我要标准值。”

学徒恍然大悟，抱着钢片飞奔回熔炉区。

“夫人！东区那边，蚀刻城墙覆层纹路的‘导魔墨水’不够了！”维克多大师的一位女学徒挤过来，脸上沾着银色的粉末，“按照您的配方，秘银粉和星纹砂的比例调出来，只够完成计划的三分之一！”

莉娅皱眉，快速心算。秘银库存确实紧张，星纹砂更是稀缺。“调整配方。”她当机立断，“秘银粉比例减半，用研磨更细的赤铜粉和少量‘月光尘’替代。‘月光尘’去我的私人材料柜第三层拿，钥匙给你。新配方导魔效率会下降大约一成五，但覆盖面积可以扩大一倍。告诉维克多大师，蚀刻时魔力输出强度相应提高百分之二十以作补偿。快去！”

女学徒接过钥匙，也跑了。

“夫人！夫人！”这次跑来的是老霍姆本人，他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手里举着一个看起来结构精巧、但明显有些变形的齿轮组，“自动弩炮的并联激发装置，这个联动卡榫总是对不准！按图纸做的，可就是差那么一丝！一用力就卡死！”

莉娅接过齿轮组，只扫了一眼，就从围裙口袋摸出一把特制的小锉刀，在卡榫的某个斜面极其精准地刮了三下，又用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灵力，在几个轴孔内壁轻轻一抹，抹去肉眼难辨的毛刺。“图纸是理想状态，实际加工总有误差。记住这个修正量，以后同批次零件，卡榫斜度统一加大半度，轴孔研磨后要用‘风灵粉尘’过一遍清洁。现在装上去试试。”

霍姆半信半疑地拿着齿轮组跑回组装台。几分钟后，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紧接着是老工匠兴奋的低吼：“成了！顺滑了！夫人神了！”

类似的场景在过去几个小时里不断重复。莉娅就像一位同时下着上百盘盲棋的大师，她的思维穿梭在冶金、机械、附魔、药剂、阵法等多个领域，处理着从材料配比到加工公差，从能量传导到符文兼容的各种问题。许多问题在这个世界的工匠看来是难以逾越的技术障碍，但在她融合了现代工程思维、修真界炼器经验和混沌珠优化直觉的头脑中，往往能迅速找到替代方案或巧妙的修正办法。

“标准化！模块化！”莉娅在工坊中来回巡视，声音清越，压过嘈杂，“不要追求每个零件都完美！我们要的是能快速组装、可以互换、坏了容易替换的‘标准件’！弩炮的底座、支架、传动机构，分成五个大模块，每个模块由固定的小组负责，最后总装！箭矢的箭头、箭杆、尾羽，分开生产，最后用卡扣和胶剂组合！速度！我要的是速度！”

在她的指挥下，原本有些混乱的生产流程被迅速梳理。工匠们不再试图独立完成复杂器械，而是被分成一个个专业小组：熔炼组专门负责提供合格的材料胚；粗加工组用简易模具和车床制作基础零件；精加工组负责关键部件的打磨和校准；组装组则像搭积木一样，将各个模块拼装成成品；最后是附魔组，由维克多大师的学徒带领，为成品进行最后的符文蚀刻或能量灌注。

这种“流水线”作业模式，对这个世界的工匠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起初有些老师傅觉得这是“亵渎手艺”，但很快，当他们看到生产效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时，所有疑虑都被抛到了脑后。一台自动弩炮的核心部件，从开始加工到完成组装，时间从最初预估的四个小时，缩短到了一个半小时！

“我的天……”一个负责组装的老木匠看着面前迅速成型的弩炮骨架，喃喃道，“我干了四十年木匠，从来没想过……造东西可以像……像烤面包一样，一道工序接着一道工序……”

“夫人管这叫‘流水线’，”旁边一个年轻学徒一边麻利地拧紧螺栓，一边兴奋地说，“她说就像河水流过一样自然顺畅！嘿，你看，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做’东西，而是在‘生产’东西！感觉……真带劲！”

不仅仅是弩炮。在工坊的另一侧，附魔箭矢的生产也如火如荼。破甲箭的箭头被统一浸入一种混合了“碎星铁”粉末和魔兽血液的炽热溶液中进行淬火，出炉后箭头自然浮现出暗红色的破甲纹路；爆裂箭的箭头中空部分，由一组手脚最稳的妇女负责，用特制的小漏斗填入精确份量的“不稳定火元素结晶粉尘”，再小心地用薄蜡封口；粘连箭的箭头则被浸入一种散发着甜腥气味的、用混沌珠小世界内某种树胶和麻痹藤汁液混合的黏胶中，取出后箭头闪烁着危险的油光。

而在一个相对独立的、用布帘隔开的“药剂区”，则是另一番景象。这里蒸汽弥漫，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坩埚和玻璃器皿在魔法火焰上咕嘟作响。莉娅亲自在这里指挥着治疗药水、解毒剂、体力恢复药剂以及那种“清心凝神”药剂的熬制。与她合作的是城堡的老药剂师和几位略懂草药知识的农妇。

“宁神花要在水第一次沸腾时下锅，搅拌七圈半，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则有效成分会损失。”莉娅站在一口大坩埚旁，手中的长柄勺如同指挥棒，精确地控制着流程，“银叶草需要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在药液变稠时均匀撒入。月光苔必须用月光井的水浸泡过夜，取其清液……什么？月光井水用完了？用普通泉水加一小撮‘荧光蕈’粉末替代，效果差三成，但紧急情况下够用。”

她从一个贴着“危险”标签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几片边缘泛着银光的草叶——正是她窗台上那株“清心草”的叶子。叶子离开植株后，银光迅速黯淡。“这是关键催化剂，每锅只能放一片，在药液即将完成、开始散发琥珀色光泽时投入，立刻离火，靠余温化开。”她示范着，动作轻柔而精准，那叶片落入滚烫的药液中，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风铃般的脆响，随即化作一缕银色的雾气融入其中，整锅药液的光泽瞬间变得温润醇厚，散发出的气味也让人精神一振。

“夫人，这草……”老药剂师看得眼睛都直了，“老朽从未见过……”

“家乡的特产，不多了。”莉娅简短解释，将玉瓶小心收好。没人知道，每次摘下叶片，那株清心草都会萎靡数日，而她的指尖也会残留一丝微弱的刺痛。这是混沌珠内灵植与现世规则不完全兼容的代价，也是她必须承担的成本。

时间在汗水和火花中飞逝。工坊里没有窗户，但通过魔法计时沙漏可以知道，外面天色早已黑透，又渐渐泛起黎明的灰白。超过十八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许多人已经眼眶深陷，脚步虚浮，完全靠意志和偶尔灌下的“醒神药剂”支撑。

莉娅也不例外。她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过度使用精神力和频繁调用混沌珠的优化能力带来的负荷，远比**疲惫更难以忍受。她悄悄服下一颗自己炼制的、能暂时压制灵魂震荡的“定魂丹”，苦涩的药力化开，勉强稳住有些涣散的意识。

就在这时，工坊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巴纳德管家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竟然是玛莎奶奶。这位平日总是在厨房或菜园忙碌的老妇人，此刻系着干净的围裙，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妇女，她们手里都挎着大大的盖着白布的篮子。

“都停一停！手头的活不停，耳朵听着！”巴纳德管家提高声音，“玛莎奶奶带着厨房的人，给大家送夜宵……哦，是早餐来了！热腾腾的肉汤，刚烤好的黑面包，还有每人一个煮鸡蛋！按小组轮流过来领，领完回去继续干！不许耽误！”

肉汤和面包的香气，如同一道温暖的魔法，瞬间驱散了工坊内一部分焦灼和疲惫。工匠们喉咙滚动，眼里终于有了点活人的光彩。

玛莎奶奶径直走到莉娅面前，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特别的小陶罐和一块用油纸包好的、看起来更白净松软的面包。“夫人，您一直没吃东西。”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疼，“这是用城堡里最后一点白面和的，加了蜂蜜和羊奶。汤也是单独给您熬的，放了点补气的草药。您必须吃一点。”

莉娅看着玛莎奶奶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没有拒绝。“谢谢您，玛莎奶奶。”她接过温热的陶罐，喝了一口，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草药的清苦在舌尖化开，疲惫的身体似乎都舒坦了一些。

“夫人，”玛莎奶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您也别太拼了。您要是累倒了，大家的主心骨就没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不少风浪，这次……不一样。但我信您，大家都信您。您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子，一定能行。”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比任何鼓舞士气的演讲都更有力量。莉娅轻轻握住玛莎奶奶粗糙但温暖的手，点了点头。

简单的进食时间过后，工坊再次投入到疯狂的运转中。但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些，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支撑。

终于，在黎明第一缕天光勉强透过通气孔射入地下时，第一批成果开始装箱外运。

“一号弩炮，完成测试，合格！”

“二号弩炮，完成！”

……

“破甲箭，首批五百支，装箱！”

“爆裂箭，两百支！”

“粘连箭，三百支！”

“复合迷阵符咒包，一百套！”

“治疗药剂，五十瓶！解毒剂，三十瓶！体力药剂，四十瓶！”

报告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沉重的木箱被粗绳捆扎结实，贴上标签，由强壮的仆役或轮休的民兵抬出工坊，通过专用的通道运往城堡仓库或直接送上城墙。

莉娅站在工坊出口附近，看着鱼贯而出的物资箱，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属于“成果”的满足感。不到二十四小时，这座临时转型的兵工厂，已经输出了足以武装一小支军队的守城利器。效率，远超这个时代的常规认知。

老霍姆走到她身边，胡子上都结了一层金属粉尘，但眼睛亮得像小伙子。“夫人，按照这个进度，到今天晚上，我们至少能完成二十五台弩炮，各类箭矢超过三千支！城墙覆层的关键段落，维克多大师那边也说天亮前能完成！”

“很好。”莉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不够。弩炮要三十台，箭矢要五千支。覆层完成后，立刻开始第二段优先级区域的蚀刻。另外，我交给捕鼠小子他们的那些‘特种装备’，生产情况如何？”

“嘿嘿，”霍姆难得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那帮小子干劲足着呢！‘清风弹’做了八百多个，‘助眠粉包’五百多，‘噪音贝’不好弄，只完成了两百个。但您说的那种‘会跳舞的藤蔓’种子，已经全部催化完毕，装了整整五大桶！雷蒙德骑士长的人天不亮就来取走了，说是要去给客人布置‘迎宾地毯’。”

莉娅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工坊深处，那里仍在轰鸣，火花四溅。生产的齿轮一旦全速转动，便很难停下。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去继续督工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微弱的眩晕感袭击了她。眼前景物晃动了一瞬，耳边响起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又像遥远蜂鸣的杂音。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石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夫人？”霍姆察觉到不对。

“……没事。”莉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不适。灵魂层面的震荡，似乎比预想的更难压制。定魂丹的效果在减弱，而高强度的精神负荷如同持续敲击着出现裂痕的琉璃。

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继续。”她松开手，挺直脊背，再次走向工坊中央那片光芒与喧嚣的漩涡，银色的发梢在热浪中微微拂动。

一箱箱战争物资仍在源源不断地运出，沿着城堡内部的通道，输向北境冰冷的城墙，输向那片即将被鲜血浸染的冻土。它们承载着两个世界智慧碰撞出的奇异火花，承载着工匠们不休不眠的汗水，也承载着莉娅强行压下的、悄然累积的代价。

而在城堡最高的了望塔上，彻夜未眠的哨兵，已经能用肉眼看到，北方霜冻平原的地平线上，那一片正在缓缓蠕动、如同污浊潮水般蔓延而来的——不祥黑影。

时间，真的不多了。

工坊的转变已然完成，战争的机器已然开动。但那些被快速生产出来的、融合了异界知识的守城利器，在真正的血与火考验中，究竟会带来奇迹，还是引发意想不到的变数？而莉娅那逐渐不堪重负的灵魂，又能否支撑到这场防御战的最后一刻？

黎明的微光，冰冷地照在温斯顿堡灰色的城墙上，也照在北方那愈发明晰的、代表着毁灭的阴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