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时代：从洪武开始 第19章 龙吟初现

多层套箍锅炉堪堪承受住三个大气压的测试，如同一针强心剂，注入了天工院近乎疲惫不堪的躯体。希望的光芒，虽然微弱，却真切地刺破了长期笼罩的失败阴霾。欢呼过后，是更加疯狂、更加专注的投入。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锅炉能扛住压力，不代表整个系统就能顺畅运转。高压蒸汽如同被囚禁的猛兽，桀骜不驯，在每一个缝隙寻找宣泄的出口。

强力气缸组面临严峻挑战。新铸造的大型气缸经过镗床加工，内壁光滑度有所提升，但与活塞的配合间隙依旧难以控制到理想状态。高压蒸汽嘶吼着从这些微小的缝隙中喷出，不仅损失功率，更使得工棚内白雾弥漫，危险重重。

活塞环成了最大的噩梦。尝试过的各种材料在高温高压的蒸汽面前纷纷败下阵来：皮革碳化、软木粉碎、浸油麻绳很快失效、铜片要么刮伤缸壁要么自身变形……漏气严重到甚至无法建立足够的压力来推动活塞。

“先生！不行！根本封不住！”负责密封的工匠几乎绝望，他的手掌被泄漏的高温蒸汽烫得通红，“这汽……跟刀子一样！什么东西都顶不住！”

凌云盯着那嘶嘶作响、四处泄漏的气缸，眉头紧锁。他知道，必须有一种更耐磨、更耐高温、且具有一定弹性的材料来制作活塞环。他的脑海中闪过石墨、特种橡胶、聚四氟乙烯……但这些都远非这个时代所能及。

难道真的要被困死在这最后一关上？

他的目光扫过工棚，落在那堆试验密封材料剩下的边角料上——各种油脂、胶泥、石棉绒……忽然，他注意到一小块被遗忘在角落、混合了特殊粘土、细石棉绒和某种鱼油的深灰色膏状物。这是之前一次失败的密封剂尝试，因为过于粘稠难以操作而被弃用。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取一些那种灰膏来！”凌云突然道，“加热它，不要太烫，保持柔软即可！”

工匠虽不解，但仍照做。

凌云又让人取来一段质地细密、韧性极佳的棉布条。

“将布条浸透这种热膏，然后……一层层，紧密地缠绕在活塞顶部的环槽里！缠紧！缠厚！”他下达着指令。

这是最原始、最无奈的填料函形式！利用浸渍了特殊密封膏的软质材料，填充活塞与气缸之间的间隙，依靠自身的可压缩性和粘性来实现密封。虽然注定不耐久，且摩擦阻力巨大，但或许……或许能暂时封住那狂暴的蒸汽，让机器至少能转起来！

死马当活马医！工匠们立刻动手。很快，活塞头上被缠上了一圈厚厚的、油腻腻的布圈。

重新组装，再次点火。

锅炉压力缓慢上升。 一个大气压…… 两个大气压…… 气缸依旧有泄漏，但嘶嘶声明显减弱了！那圈丑陋的布膏环，竟然真的起到了一定的密封作用！

压力继续攀升！ 两个五！ 两个八！ 接近三个大气压！

“准备联动！”凌云声音紧绷。

负责操作滑阀的学徒，紧张地握着控制杆。

“联动！”

蒸汽猛地涌入气缸！ 噗——！嗤——！ 伴随着巨大的泄漏声和那布膏环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活塞沉重地、极其勉强地开始移动！它带动连杆，推动那巨大的飞轮，开始极其缓慢、异常艰涩地转动起来！

吭哧……吭哧…… 机器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或者卡死。泄漏的蒸汽弥漫四周，能见度骤降。摩擦产生的怪味充斥空气。

但它确实在动！在三个大气压的蒸汽推动下，挣扎着、颤抖着，开始运转！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缓慢旋转的飞轮和剧烈抖动的机体。

“稳住！稳住压力！”凌云大吼。

李小柱拼命控制着炉火。

一分钟…… 两分钟…… 那台机器就在这种看似下一秒就要解体的状态下，顽强地坚持着！飞轮旋转的速度虽然慢得可怜，却逐渐变得稍微均匀了一些。

“接……接上传动试试？”一个工匠颤声问道。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让它带动一台小型的水锤。

“不！再等等！让它再跑一会儿！”凌云否决了这个冒险的提议。现在任何额外的负载都可能让它立刻崩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突然！ “嗤啦”一声异响！活塞杆处的一个填料函因为过热和压力，猛地喷出一股炽热的蒸汽和融化的油脂！ 几乎同时，主轴的一处轴承也因为难以承受这不均匀的巨大扭力，发出了不祥的嘎吱声！

“停炉！泄压！”凌云当机立断！

紧急阀门被打开，锅炉压力迅速下降。失去了动力来源，那台饱受折磨的机器在惯性又挣扎着转动了几圈后，终于颤抖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停了下来。

工棚内一片狼藉，弥漫着水汽、油烟和金属过热的气味。机器浑身滚烫，多处泄漏，那临时缠绕的布膏活塞环早已磨损殆尽。

沉默。

失败的阴云似乎再次笼罩。

然而，凌云却快步走到机器前，不顾高温，仔细查看着停机后的状态，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和兴奋！

“记录！”他大声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首次高压联动测试！持续运转……近一炷香时间（约五分钟）！最高压力三个大气压！主要故障点：主轴左轴承过热磨损、活塞杆填料函失效、活塞环磨损严重、滑阀 timing 仍需调整……”

他一一报出问题，旁边的学徒飞快记录。

“先生……这……”李小柱看着几乎要散架的机器，一脸苦涩。

“这很好！”凌云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非常好！它转起来了！虽然很短，很痛苦，但它证明了这条路是对的！高压蒸汽确实能产生巨大的力量！而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了！清清楚楚！”

他指着那损坏的轴承、那失效的密封：“我们知道轴承需要更坚固、润滑需要更好！我们知道填料函需要更耐热的材料！我们知道活塞环必须找到全新的解决方案！我们知道滑阀的控制需要更精确！”

“以前我们是盲人摸象，现在，大象就在我们面前，虽然它还会踢人，但我们已经看清了它的轮廓！”凌云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针对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去解决！打磨更坚固的轴承！寻找更耐热的密封材料！试验金属活塞环的加工和配合！改进滑阀凸轮的设计！”

他的话语驱散了失败的阴霾，将一次看似狼狈的测试，重新定义为一次成功的“问题发现会”。工匠们的情绪被再次调动起来，眼神重新聚焦。

是啊，机器确实动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炷香，但那挣扎转动时传来的巨大力量感，是那台低压演示模型根本无法比拟的！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令人心悸的澎湃力量！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

接下来的日子，天工院进入了更加精准的改进循环。每一次测试都目标明确，针对上一次暴露的弱点。

轴承小组开始尝试使用“星火钢”制作轴承圈，并设计更可靠的强制润滑系统（利用小型高位油壶滴油）。 密封小组疯狂试验各种耐热材料组合：不同的粘土、石棉、金属粉末、油脂的混合物，甚至尝试用薄铜片制作叠片式填料。 活塞环小组则开始死磕金属环的加工和热处理，力求在硬度和弹性之间找到平衡，并探索气缸壁的珩磨技术（用磨石进行精细打磨）以降低磨损。 滑阀控制小组则反复修正凸轮曲线的设计，力求 timing 精准。

失败依旧不断，但每一次失败都更有价值，都更接近目标。

时间在疯狂的技术攻坚中飞速流逝。半年之期，日渐临近。

周铎那边的攻势也愈发猛烈，奏章和流言越发恶毒。甚至连朝堂之上，都有御史开始风闻奏事，影射燕王“宠信匠佞，不务正业”。

压力越来越大。

这一天，经过了又一轮精心改进和准备，第二次高压联动测试即将开始。

锅炉是经过强化和多层热装的新型号。 气缸内壁经过了初步的珩磨。 活塞头上安装了两个经过精心打磨和热处理的铸铁活塞环（虽然知道可能还是不理想，但作为备份）。 填料函使用了新配方的耐热材料。 轴承和润滑系统做了改进。 滑阀凸轮经过了微调。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朱棣虽然未亲至，但马三宝和郭衡都紧张地站在一旁。

点火！ 压力稳步上升…… 一个半…… 两个…… 两个五！ 泄漏依然存在，但比上一次似乎有所改善。

“联动！”

蒸汽涌入！ 吭哧！ 活塞猛地一动，带动飞轮开始旋转！

这一次，声音似乎顺畅了一些！抖动也减轻了！虽然依旧泄漏严重，噪音巨大，但运转的平稳性明显提升！

飞轮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沉重的机体发出的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种低沉、有力、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轰鸣！

嗡——吭哧——嗡——

这声音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也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

它持续运转着。 一炷香…… 两炷香…… 时间超过了上一次！

“接……接上负载！最小的那个砧锤！”凌云咬牙下令，决定冒险一搏！

传动离合器被缓缓接合！

巨大的扭力瞬间传来，机器猛地一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但它扛住了！飞轮转速虽然下降，但依旧顽强地旋转着！带动那根小小的测试砧锤，一下一下地、沉重地抬起、落下！

咚！ 咚！ 咚！

虽然缓慢，虽然每一下都似乎用尽了全力，但那砧锤确实被蒸汽的力量实实在在地驱动了！

“成了！成了！”人们再也抑制不住，狂喜的欢呼声彻底压过了机器的轰鸣！

马三宝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撼。郭衡激动得老泪纵横。

凌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旁边的柱子，看着那台虽然粗糙、笨重、泄漏着白汽、却无比坚定地运转着的机器，眼眶微微发热。

良久，那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仿佛化作了一声穿越时空的——

龙吟！

虽初生，已震寰宇。

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