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勤政殿时,殿内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他身上那股从闲月阁带来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与殿内的龙涎香混在一起,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苏培盛弓着身子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像猫,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觉得刺耳。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殿门。
那人没有融入夜色,反而像一柄出鞘的剑,将夜色斩开了一道缝隙。
“皇兄。”
是果郡王允礼。
他一身常服,手里捏着个毫不起眼的竹筒,平日里的闲散神情荡然无存。
皇帝抬眼,满殿的阴郁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说。”
“刚截下的。”
允礼快步上前,将竹筒递了过去。
“敦亲王府的信鸽,往西北去。”
西北。
年羹尧。
皇帝接过竹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竹管生生捏碎。
他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信纸,展开。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得他半边脸庞隐在暗影里。
信上字不多,每一个字却都像淬毒的钢针。
敦亲王劝年羹尧“清君侧”,挥师入京,另立新君允嗣。
事成之后,尊敦亲王生母为皇太后。
“呵。”
皇帝喉咙里滚出一声极低的冷笑,像是生锈的铁器在刮擦。
他将那张信纸递给允礼。
“瞧瞧,朕还坐在这龙椅上,已经有人惦记着给大清换个新太后了。”
允礼看完,脸色也沉了下来。
“敦亲王疯了。他凭什么认为年羹尧会听他的?”
“他疯不疯,朕不在乎。”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夜幕下死寂的紫禁城。
“朕在乎的是,他动了这个念头。”
他猛地回头,眼神里再无半分人情,只剩下俯瞰死物的漠然。
“年羹尧或许不会应,他但凡还有脑子,就不会陪敦亲王一起死。”
“可朕,不能赌他‘不会应’。”
允礼的呼吸停顿了一瞬:“皇兄的意思是?”
“你手底下那批人,该见见血了。”
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刀。
“替朕把敦亲王府盯死了!朕今夜便调肖麒麟的京畿大营,将整个王府给朕围成一座铁桶!”
“皇兄,此事体大,若无确凿人证……”
“这封信,就是赃物。”
皇帝打断他,指了指桌上的信纸,又指了指允礼。
“而你,就是人证。”
“你时常出入敦亲王府,今夜由你去,才不会惊动任何人。”
他伸手,重重拍在允礼的肩上。
“子时动手,朕等你的消息。”
允礼躬身,声音沉稳:“臣弟遵旨。”
“苏培盛!”
“奴才在!”
苏培盛一个激灵,扑跪到皇帝脚边。
皇帝慢条斯理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去寿康宫传话。”
“就说太后凤体违和,心绪不宁,想让小辈们进宫陪她说说话。”
苏培盛的头埋得更低,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这是要拿敦亲王福晋和世子当人质。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毫无温度。
“传朕旨意,请敦亲王福晋与世子,即刻入宫。”
“就住在寿康宫偏殿,陪着恭定公主,好好为太后侍疾尽孝。”
“嗻……”
苏培盛退下后,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走到墙上悬挂的舆图前,目光如鹰爪,死死抠在西北的方向。
那里,是年羹尧大军的驻地。
白天,年世兰用一把锁,诅咒他未出世的祥瑞龙裔。
晚上,敦亲王就勾结年羹尧,要夺他的江山社稷。
好。
真好。
你们年家,还真是给了朕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皇帝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却让殿内的烛火,都跟着恐惧地颤栗起来。
***
景仁宫的晨昏定省,气氛微妙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华妃称病未至。
少了那份扎眼的张扬跋扈,殿内反倒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众人请安问好,言语间一团和气,只是那眼风飘来荡去,刀子似的,全在刚出月子的淳嫔和身怀双胎的慧嫔身上来回切割。
孙妙青抚着已经快六个月的肚子,安然地受着各路审视,面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
仿佛那些目光不是探究,而是春风。
请安结束,众人散去。
安陵容快走几步跟上孙妙青,压低声音:“姐姐,我们现在回宫,还是去御花园走走?”
“不急。”
孙妙青脚步一转,竟是朝着与春禧殿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带塔斯哈去给皇祖母请个安。”
六皇子塔斯哈今年将近两岁,正是玉雪可爱、话都说不大利索的时候,由乳母抱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宫道上的一切。
安陵容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孙妙青的用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