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午后,总带着一种被阳光过滤后的温柔。三楼普通病房的窗户敞开着,风里裹着楼下花园里桂花的淡香,悄悄溜进房间,拂过病床边江念熙垂落的发梢。她坐在一张折叠椅上,膝盖上摊着一本米白色的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却没立刻落下——目光落在病床上父亲江哲的手上,那只曾教她写毛笔字、帮她修过画笔的手,此刻安静地搭在被单上,指节因为之前的昏迷还带着几分苍白,却比昨天多了些细微的动静,偶尔会轻轻蜷一下,像在抓握什么。
“爸,今天风挺好的,桂花也开了。”江念熙放下笔,伸手轻轻覆在父亲的手背上,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心里踏实,“念熙今天没去学校,校长说让我多陪您几天。不过我也没闲着,一直在改那个‘性别教育互动教具’的建议呢。”
江哲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却没睁开眼。医生说他还在恢复期,意识清醒的时间时断时续,却比之前好了太多——至少昨天下午,他还能对着江念熙递过去的校服设计稿,缓慢地点了点头。
江念熙拿起笔记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上面已经写了大半页的修改建议,字迹娟秀却有力。作为龙华小学的语文兼美术老师,她去年就发现市面上的性别教育教具总带着些刻板印象:比如卡片上的“医生”永远是穿白大褂的男人,“护士”都是扎着马尾的女人;手工材料包里,给男孩的是蓝色的“工具套装”,给女孩的却是粉色的“烹饪玩具”。那时候她就想改,却总被教学任务绊着,直到上个月父亲突发脑溢血,她在病房陪护时,才重新捡起这个念头。
“您还记得外公吗?”江念熙轻声开口,声音像风里的桂花一样软,“就是妈常说的,小时候带您在山里放牛的外公。前几天妈来的时候,还跟我讲外公的故事呢——说外公那时候带一群孩子放牛,有男孩也有女孩,从来没说过‘男孩该干什么,女孩不该干什么’。有次二姨家的表姐想帮男孩们一起割牛草,有人说‘女孩细皮嫩肉的,别割到手’,外公却说‘她想割就割,力气不比男孩小’。结果表姐割的草又多又整齐,比好几个男孩都强。”
她拿起笔,在“案例模块”那一项下面,认真地写下“外公的放牛故事”几个字,笔尖顿了顿,又补充道:“男孩可帮女孩背装满草的竹筐,女孩可帮男孩留意牛群的动向,分工无性别,只看意愿与能力。”
写完这行,她掏出手机,把修改后的建议文档发给江念初。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忍不住笑了笑——大姐江念初接手父亲的“江哲教育机构”四年,最懂教育里的“平等”二字,当年机构新增“自然探索”课,大姐特意要求男女学生一起搭帐篷、辨植物,从不让男孩“必须扛重的”,也不让女孩“只负责记录”。
发完消息,江念熙又把笔记本凑到父亲眼前,虽然知道他可能看不清,却还是轻声念:“爸,您看,我还加了个‘职业盲盒’的环节。就是做一些卡片,上面只写职业的工作内容,比如‘帮病人检查身体,开药方’‘给房子设计图纸,算尺寸’‘教小朋友读书,带他们画画’,不写性别,也不画人物,让孩子们抽卡片,然后说‘我想做这个,因为我喜欢’。您觉得好不好?”
话音刚落,她感觉掌心下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抬眼一看,江哲的眼睛居然睁开了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虽然没说话,却缓慢地点了点头。
“爸!您听见了!”江念熙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连忙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您别急,我叫护士来看看,您先好好休息,等您好点,咱们再一起改。”
护士赶来的时候,江念熙的手机响了,是江念初发来的消息。她点开一看,眼眶瞬间就湿了——
【念熙,你的建议很好,尤其是外公的故事,我看了心里暖暖的。】后面跟着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泛黄,上面是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旧木桌前,共用一本课本,左边的女孩稍微高一点,正指着课本上的字,右边的女孩矮一点,凑着头看,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这是我在整理爸的遗物时找到的,你看,左边是我,右边是你,大概三四岁吧?那时候爸还在山里的小学教书,每天晚上都教我们读书,从来没说过‘女孩不用读那么多书’。现在想想,咱们能有今天的想法,其实都是爸从小教的。】
江念熙看着照片,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大概五岁,看到邻居家的男孩有一辆红色的小自行车,哭着要,妈妈说“那是男孩骑的,女孩骑不好”,是父亲蹲下来,摸她的头说“念熙想骑就骑,跟男孩女孩没关系,咱们学就是了”。后来父亲真的给她买了一辆,虽然是蓝色的,却比邻居家的还结实,她骑了整整三年,直到骑不下才送人。
“爸,大姐说您从小就教我们平等。”江念熙握住父亲的手,眼泪落在手背上,却笑着说,“您放心,我们会把教具改好,不管是您的机构,还是我的学校,都不会让孩子们被‘性别’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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