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鸟蔽日】
残阳如血,泼在巫峡两岸狰狞的千仞崖壁上,将嶙峋怪石染成一片赤赭。长江水在脚下翻涌呜咽,浑浊的浪涛卷着上游漂来的断戈残肢、翻白的鱼尸和裹着烂泥的旗帜,一路撞碎在铁青色的礁盘上,发出沉闷的崩裂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河泥的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硫磺气息——那是上游巴清丹砂矿区飘来的味道,此刻却成了大战将启的残酷注脚。
巴清一身玄甲,静立于高坡的赤色战旗之下。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脸颊,几乎吸走了肌肤上最后一点暖意。她身后,五千赤霄军如赤色磐石,沉默地矗立在渐起的江风中。这些昔日的矿工奴隶,如今身披简易皮甲,手持矿镐、铁铲、特制的淬毒短戈,裸露的臂膀肌肉虬结,眼神里是矿洞深处熬炼出的狠厉与麻木。风卷过阵前,带着水汽的寒意,却吹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头顶的、沉甸甸的杀伐之气。
她的目光越过奔流不息的长江,死死钉在对岸那片翻滚的烟尘之上。烟尘中,三百辆青铜战车缓缓排开巨大的阵列。车轮碾过碎石滩的声响沉闷如雷,四匹披挂鳞甲的高大战马打着响鼻,焦躁地刨动前蹄,牵拉着车厢两侧探出丈余长的森冷戈矛。战阵的中心,一辆三层楼高的指挥战车巍然耸立,车顶,一面三丈见方的玄鸟大旗在江风中猎猎狂舞!
金线绣成的巨大玄鸟,双翼怒张,鸟喙如钩,锐利的眼神仿佛穿透江雾,死死锁定了赤霄军的方向。那是楚国王庭的象征,亦是楚国车兵赖以成名的“玄鸟冲阵”的核心。战车如翼,步卒为身,锋矢所指,摧城拔寨。这压箱底的战阵今日竟出现在这巫峡之畔,其志非小。
“三百乘兵车,八千步卒。”副将蒙川的声音在巴清身侧响起,压着难以抑制的怒火,铁拳紧握,指节发白,“项梁这老匹夫!看来是把楚王宫库房里最后一点家底都掏空了!玄鸟阵……哼,当真是看得起我赤霄!”
巴清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被玄鸟大旗翼根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细节攫住。那并非楚人惯用的繁复云纹,而是一尊用暗银丝线精心绣出的方鼎!鼎身线条古朴粗犷,三足两耳,鼎腹之上,狰狞的盘螭与饕餮纹缠绕纠结,散发出一种蛮荒、沉重、带着血腥气的压迫感。而在鼎腹的正中,赫然凸起一只巨大的、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纵目!
三星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巴清的脑海。家族矿洞最深处,那座刻满人牲献祭图的青铜巨鼎碎片上,就出现过完全相同的纹路!那是早已被时光掩埋的殷商王庭祭祀重器的标志,象征着最古老的血祭与神权。楚军战旗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图腾?是巧合?还是……某种令人不安的征兆?
“报——!”一声凄厉的嘶吼撕裂了压抑的寂静。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坡,头盔歪斜,脸上满是血污和惊恐,“西侧!西侧山道!发现楚军伏兵!不是人!是…是墨家的机关兽!木头和青铜的巨兽!至少二十头!”
话音未落,江对岸的战阵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鼓声!那鼓点沉重、急促、带着蛮荒的韵律,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胸腔上。随着鼓声,那面玄鸟大旗猛地向前一倾!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撕裂长空。三百辆青铜战车如同被无形的巨鞭抽打,骤然启动!裹着鳞甲的战马嘶鸣着撒开四蹄,沉重的车轮碾过浅滩,卷起浑浊的江水与泥浆,如一只巨大的、展开铁翼的玄鸟,挟裹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赤霄军的阵列猛扑过来!八千步卒紧随其后,汇成一片移动的黑色森林,长戈如林,寒光闪烁。江滩在铁蹄与脚步的践踏下呻吟、颤抖。
玄鸟冲阵,发动!目标,赤霄!
【二、汞雾锁江】
面对排山倒海般压来的青铜洪流,巴清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
“起雾!”她高举佩刀,清冽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鼓噪与马蹄轰鸣,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起雾——!!!”蒙川的吼声如同炸雷。
轰!轰!轰!
赤霄军阵后方,早已布置好的三十六口巨型陶制丹炉炉盖被猛地掀开!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味冲天而起。赤膊的工匠们咬紧牙关,两人一组,用粗大的木杠抬起沉重的木桶,将其中粘稠、沉重、泛着诡异银白色金属光泽的液体——水银,奋力倾入沸腾翻滚的药汤之中!
嗤——!!!
刺耳的汽化声瞬间爆发,仿佛万千毒蛇在嘶鸣!浓稠得如同实质的银白色汞蒸气,如同被囚禁万年的银龙,狂猛地从炉口喷涌而出!三十六条银龙翻滚纠缠,迅速扩散、弥漫,顷刻间便吞噬了大半江岸。天地失色,日光被遮蔽,奔涌的长江、狰狞的崖壁、冲锋的楚军战阵,尽数被淹没在一片翻腾不息的、死寂的银白雾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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