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破损的红伞,如同一根尖刺,瞬间扎破了丁元英神识外围那层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坚冰。
记忆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裹挟着冰碴的寒潮,汹涌倒灌。
那不是市场崩盘的尖啸,不是代码崩溃的死寂,而是一种更深邃的断裂声。
芮小丹葬礼上的那把伞完好无损,静静躺在她身旁,是他为她撑起的最后一片晴空。
而画纸上这把伞,伞骨嶙峋,伞面破碎,像一只折翼的蝴蝶,在泥泞中无声哀鸣。
两幅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重叠、撕扯,一幅是永恒的告别,一幅是现实的求救。
他猛地闭上眼,指尖的凉意已蔓延至心脏。
神识被撕开一道裂口,涌入的不是对她的思念,而是因她而生的、那份守护承诺被践踏的刺痛。
夜色如墨,将伦敦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
基金会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投下两道惨白的光。
丁元英没有走向他的交易终端,那台连接着全球资本脉搏的机器此刻一片冰冷。
他径直走到档案室,从服务器本地备份中调取了志愿者近期所有的回访录音。
苏清徽的团队为了数据安全,保留了最原始的音频文件。
他戴上降噪耳机,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世界简化为一串串声音。
他没有去听那些孩子们说了什么感谢的话,也没有分析家长们描述的困境,那些内容对于操纵舆论的人来说,太容易伪造。
他听的是语言之外的东西。
第一段录音,一个女孩在说新书包很漂亮,她的语速在提到“漂亮”这个词时有0.12秒的轻微加速,伴随着一次微弱的吸气声,是真实的喜悦。
第三段录音,一位母亲在感谢资助款时,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疲惫,但每句话的结尾音调都会不自觉地上扬,那是强撑起来的体面和希望。
第五段录音,一个男孩背诵古诗,中间错了两个字,停顿了1.5秒,背景音里传来父亲压低声音的提示,男孩的下一句带着一丝窘迫的颤音。
这些都是真实的、粗糙的、未经雕琢的人性样本。
丁元英的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像在为这些遥远生命的心跳打着节拍。
他一连听了六段,每一段都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有着各自独特的纹理和瑕疵。
直到第七段录音出现,他敲击的指尖戛然而止。
这个受访者,一个自称叫“小雅”的女孩,声音甜美,吐字清晰,回答问题流畅得像在朗诵课文。
“我以前上学要走很远的山路,现在有了基金会的帮助,我爸爸给我买了雨鞋,再也不怕路滑了。”她的情绪曲线平滑得像一条直线,稳定得毫无波澜。
一个真正经历过苦难又得到帮助的孩子,情绪绝不可能如此“标准”。
丁元英将这段录音倒带,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用软件滤掉人声主声道。
在女孩每两句话的间隙,他捕捉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响。
那声音极其微弱,像昆虫翅膀的震动,频率很高,一闪而逝。
他将这段背景音反复播放,标记出每一次异响出现的时间点。
45.2秒,44.9秒,45.5秒。
一个近乎规律的节拍。
这不是环境噪音。
丁元英摘下耳机,立刻远程连线了安德烈。
“分析一段音频背景噪音,寻找一个周期性出现的特定频率信号。”他将那段只有几秒的背景音样本发了过去。
不到一分钟,安德烈的回复弹了出来,言简意赅:“频率3150Hz,高频微型震动器发出的声音。根据数据库比对,是某款骨传导耳机内置计时器的提醒声,通常用于辅助记忆或按脚本提示发言。这不是访谈,是表演。”
丁元英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立刻让苏清徽调出所有受访家庭的联系方式原始日志,特别是电话拨出的IP记录。
当苏清徽将加密文件发来时,他甚至不用安德烈介入,只用自己编写的脚本进行快速筛查,结果便一目了然。
总计十三通回访电话,拨出IP地址伪装成伦敦本地,但其路由轨迹却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源头——位于东南亚的一个动态代理IP池。
几乎在同时,吴小芸也从基金会内部的审批系统里挖出了线索。
这十三次“特殊”回访任务,并非由基金会内部志愿者执行,而是通过一个外包合作渠道提交的。
提交申请的合作方,其关联公司的注册名赫然在列:Bangkok CallLink Ltd.。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完美闭合,指向了同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他们不仅制造了外部的舆论风暴,更早已像病毒一样渗透到了基金会的内部流程中,用伪造的“真实”来攻击他们。
“要把这些证据立刻公布出去!”苏清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不急。”丁元英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他们精心导演了一出戏,想把我们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如果我们现在只是拿出证据说‘你们是骗子’,观众只会觉得是另一场狗咬狗的闹剧。他们想要一场道德审判,那就让他们看清,谁才是真正躲在幕后的审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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