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中学的美术课总是排在下午第一节,阳光斜斜地从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里面飘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画室比普通教室大些,墙壁被各种颜料涂得五颜六色,靠近门口的地方堆着十几个旧画架,有的缺了腿,用砖头垫着,有的螺丝松了,摇摇晃晃。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排静物台,上面常年放着几个苹果和陶罐,苹果是石膏做的,颜色掉得斑驳,陶罐的口沿缺了一块,据说是上届学生打架时砸的。
林暮坐在靠窗的角落,画板支在膝盖上,正在画窗外的煤渣跑道。
跑道边缘的杂草枯黄,被风吹得贴在地面上,远处的篮球架锈迹斑斑,篮筐歪着,像个耷拉着的脑袋。
他用的是HB铅笔,线条轻轻的,一层叠一层,把铁北冬天那种灰蒙蒙的调子铺得很匀。
手指冻得有点红,他时不时把铅笔夹在指间,哈口气,搓搓手,再继续画。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和偶尔有人搬动画架的吱呀声。
后排两个男生在偷偷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林暮听见“翻墙”“游戏厅”几个字,没在意,继续盯着窗外的那丛杂草。
他喜欢画这些没人注意的东西,墙角的裂缝,生锈的铁门,还有江川修车铺旁边那棵歪脖子树。
画这些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很静,像沉在水里,听不到筒子楼的嘈杂,也听不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林暮,你出来一下。”
张老师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打破了画室的安静。
林暮手一抖,铅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他抬起头,看见张老师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正朝他招手。
张老师是铁北中学唯一的美术老师,五十多岁,头发有点秃,戴一副厚厚的眼镜,镜片上总是沾着点颜料。
他以前在钢厂工会搞宣传,厂子倒了才来学校教书,说话带着点钢厂老工人的直爽,骂起调皮学生来毫不留情,但对真正有天赋的孩子,却格外上心。
林暮转学来的第一天,张老师就注意到了他速写本上的画,下课把他叫到办公室,翻着本子,说了句“你这手,不去画画可惜了”。
林暮放下铅笔,轻轻把画纸从画板上取下来,夹进速写本。
旁边的同学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声说:“画得真好。”
林暮没说话,只是把速写本往怀里抱了抱,站起身,跟着张老师走出画室。
走廊里比画室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
张老师领着他往办公室走,脚步有点慢,背有点驼,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办公室在教学楼的拐角,是个比储藏室大不了多少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箱没用完的素描纸和颜料。
“坐。”张老师指了指靠墙的椅子,自己在办公桌后坐下,把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林暮坐下,椅子腿有点晃,他下意识地把脚收回来,放在椅子横档上,身体坐得笔直。
他知道张老师找他肯定有事,心里有点慌,手心开始冒汗。
张老师没说话,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搪瓷缸,里面有半缸茶叶,他拿起暖水瓶,倒了点热水,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味。
他喝了一口,才抬起头,看着林暮,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仔细打量他。
“最近画得怎么样?”张老师问,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
“还行。”林暮小声回答,手指紧张地抠着裤子膝盖上的一个小洞。
“‘还行’是怎么个行法?”
张老师放下搪瓷缸,身体往前倾了倾,“速写本带来没?”
林暮赶紧把怀里的速写本递过去。
张老师接过来,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画室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速写本上,把林暮的画照得很清楚。
有筒子楼的楼道,江川修车时的背影,废弃工厂的管道,还有铁蛋蜷缩在江川脚边的样子。
张老师翻得很慢,手指偶尔在画上停顿一下,尤其是看到那张江川修车的画时,他停了很久,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进步不小。”
张老师合上速写本,递还给林暮,“比刚来的时候放得开了。”
林暮接过速写本,抱在怀里,没说话,耳朵有点热。
他知道自己画得比以前好,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了想画的东西。
以前在养父母家,他画的都是静物,苹果、陶罐、花瓶,规规矩矩,却没什么生气。
来铁北之后,他画的东西都带着烟火气,有灰尘,有裂缝,还有……人。
张老师又喝了口茶,然后拿起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林暮:“你看看这个。”
林暮接过来,是一张A3纸大小的招生简章,纸质很厚,边缘有点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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