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的冬天,天亮得像个磨磨蹭蹭的迟到者。
窗玻璃上结着层薄霜,把外面灰蒙蒙的天滤得更模糊了。
林暮醒的时候,江川已经走了,折叠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点残留的体温。
铁蛋蜷在他的枕头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尾巴尖偶尔扫过他的脸颊,有点痒。
客厅里传来江父的咳嗽声,不重,但一声接一声。
林暮赶紧爬起来,套上外套,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怕惊动空气。
木板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铁蛋不满地“喵”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醒了?”江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昨晚深夜对话时更虚弱些。
“嗯,叔叔。”
林暮走到里屋门口,门还是昨晚江川留的那条缝,他轻轻推开,“冷不冷?我给您加床被子?”
江父靠坐在床上,背后垫着厚厚的旧棉被,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些,嘴唇有点干裂。
他摇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搪瓷杯,林暮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又拿过旁边的润唇膏——是上次江川去药店给父亲买药时,顺手买的最便宜的那种,草莓味的,林暮第一次看到时差点笑出声,江川却凶巴巴地说“就这个打折”。
江父抿了抿嘴唇,没接润唇膏,只接过水杯,小口喝着。
“小川……走了?”
“嗯,”林暮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露在外面的手腕,“说今天学校要早自习,顺便去看看修车铺那边有没有活儿。”
江父“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眼睛望向窗外。
窗玻璃上的霜花形状奇怪,像幅抽象画,林暮昨天还对着它画了半张速写。
林暮转身想去厨房做早饭,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江父叫他:“小暮。”
“哎?”林暮回过头。
“桌上……有报纸没?”
江父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身上,“拿来我看看。”
林暮这才注意到客厅折叠桌上,扔着几张皱巴巴的报纸,最上面那张是《铁北晚报》,边角卷着,像是被谁踩过一脚,沾着点泥印。
应该是江川昨天从楼下王大爷那拿的——王大爷退休后没事干,每天雷打不动去报刊亭买报纸,看完了就顺手塞给江川,说“给你爸解闷”。
他把报纸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走到床边。
报纸油墨味混着点霉味,是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林暮想起自己养父母家,客厅永远摆着最新的杂志,印刷精美,透着股刻意的整洁,和眼前这张皱巴巴的《铁北晚报》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看哪版?”林暮问,手指在报纸上摸索着,想找个干净点的地方捏着。
江父的目光在报纸头版扫了一圈,头版是钢厂旧址要改建商业区的新闻,标题红底黑字,印得格外大。
他却摇了头,眼神往下移:“天气预报……有吗?”
林暮翻了翻,报纸版面不多,社会新闻、本地通知、广告,翻到第三版,右下角果然有个豆腐块大的天气预报栏,字小得像蚂蚁。
他把报纸凑到眼前,眯着眼睛看:“有,铁北地区……今日阴转小雪,气温零下七度到零下二度,西北风四级……”
“明天呢?”江父突然打断他,声音轻得像怕吹散了字。
林暮愣了一下,往下看:“明日……晴转多云,零下五度到一度,风力减弱。”
江父没说话,眼睛望着虚空,像是在琢磨这“晴转多云”意味着什么。
林暮把报纸举着,胳膊有点酸,他换了个姿势,手指不小心蹭到报纸边缘,蹭下一小块灰黑色的油墨,沾在指腹上,像颗小小的痣。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江父偶尔的轻咳。
林暮觉得这沉默有点长,长到他开始胡思乱想——江父为什么突然关心天气预报?是想出去晒晒太阳吗?可他的腿……
正想着,江父突然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清楚些,每个字都像是在嘴里含了很久才吐出来:“小暮,你觉得……江川这孩子,怎么样?”
林暮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手里的报纸“哗啦”一声掉在腿上。
他下意识地抬头,对上江父的眼睛。
江父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也没有审视,就像在问“今天冷不冷”一样平常。
可林暮却觉得那目光很重,像铁北冬天结了冰的地面,硬邦邦的,却藏着看不见的裂缝。
昨晚江川和江父在里屋的对话,他其实没听清。
他睡得浅,半夜被江川起身的动静弄醒过,迷迷糊糊听见里屋有低低的说话声,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听不真切。
但他能感觉到江川回来时,身上的气息不一样了,没了平时的烦躁,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
现在江父突然问这个,林暮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想说“挺好的”,又觉得太敷衍;想说“很厉害”,又觉得太轻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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