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比下午更硬了些。
林暮站在修车铺斜对面的老槐树下,树枝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戳着铅灰色的天。
他缩着脖子,校服拉链拉到顶,还是挡不住往里灌的冷风。
怀里的速写本被他抱得死紧,硬壳封面硌着肋骨,里面夹着的那张A3纸招生简章,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江川的修车铺就在眼前。
蓝色的塑料棚子被风吹得嗡嗡响,边角处有块塑料布松了,随风一掀一合,露出里面堆着的旧轮胎和零件。
棚子底下,江川蹲在一辆红色爱玛电动车前,背对着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棉袄,领口和袖口都沾着机油。
他面前的地上铺着块旧帆布,上面摆着拆下来的零件,小螺丝小垫片摆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林暮已经在这儿站了快十分钟了。
脚边的地面冻得邦邦硬,他来回蹭着脚,鞋底磨过地面的碎石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好几次他都抬了脚,想过马路走过去,可刚迈出半步,就又缩了回来。
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喊着“快去说啊,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另一个拽着他的胳膊“算了吧,八千块呢,江川哪有那么多钱?你走了谁照顾他爸?他一个人怎么撑?”
风卷着灰尘吹过来,迷了林暮的眼。
他抬手揉了揉,指尖蹭到眼角的湿意——不是哭了,是风太干,吹得眼睛涩。
他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里熟悉的味道,机油混着尘土,还有远处煤炉飘来的烟味,这是铁北冬天特有的味道,呛人,却又让人莫名安心。
江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修电动车的动作顿了顿。
他没回头,只是从帆布上拿起一把梅花扳手,反手拧电动车后轮的螺丝,动作利落地“咔哒”一声,螺丝拧紧了。
然后他才慢慢转过身,脸上沾着点黑灰,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立起来,眼神扫过来,落在林暮身上,没什么表情,像平时一样,带着点不耐烦的锐利。
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站那儿干嘛?”
江川的声音隔着马路传过来,被风吹得有点散,却还是带着他惯有的调子,硬邦邦的,“过来。”
林暮磨磨蹭蹭地过了马路,走到修车铺的蓝色棚子下。
棚子里比外面稍微暖和点,能挡住些风。
江川已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机油蹭在黑色棉袄上,看不出痕迹。
他的目光落在林暮怀里的速写本上,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不上晚自习?”
江川问,声音不高,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把帆布上的零件一个个捡起来,扔进旁边的蓝色工具箱——工具箱是江川用铁皮自己焊的,边角有点歪,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锈色。
“今天……美术课留堂了。”
林暮小声说,手指把速写本抱得更紧了,纸页的边缘硌得他胳膊生疼。
他不敢看江川的眼睛,盯着江川那双沾着机油的手。
江川“嗯”了一声,没再问。
他把最后一个小垫片扔进工具箱,合上盖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靠在电动车上,从棉袄口袋里摸出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是那种最便宜的红塔山,烟盒皱巴巴的。
他叼了根烟在嘴里,没点,就那么叼着,下巴微微抬着,看着林暮。
林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知道江川在等他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说?“江川,我想考美术大学,要去省会集训半年,要八千块钱,你能帮我吗?”
这话太不要脸了,他说不出口。
江川已经够难了,每天修车到半夜,照顾他爸,自己省吃俭用,连件新棉袄都舍不得买。
他怎么能再给江川添负担?
可张老师的话又在耳边响:“别轻易放弃,林暮,你这双眼睛,不该只看见铁北的灰。”
他想起那张招生简章上的画室照片,明亮的窗户,干净的画板,还有窗外的高楼大厦。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却又充满诱惑。
他真的想走出去,想看看铁北以外的天是什么颜色,想知道自己的画能不能被更多人看见。
“到底咋了?”
江川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夹在指间,终于不耐烦了,“哑巴了?”
林暮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发紧,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怀里的速写本往前递了递。
“张老师……给我的。”
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眼睛盯着速写本的封面,上面画着一只简笔画的猫——是铁蛋,江川捡回来的那只流浪猫。
江川没接速写本,只是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暮的手指抖了抖,翻开速写本,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张A3纸的招生简章。
因为被反复折叠过,纸上有三道清晰的折痕,像三道疤。
他把简章递过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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