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初秋总带着股焦躁的热,日头刚过晌午,粮铺前的队伍就已像条长龙,从“丰裕号”的青石板台阶一直蜿蜒到巷尾的槐树荫下。张婆婆踮着三寸小脚挤在队伍中间,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铜钱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糙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潮。她身前的李婶怀里抱着个瘦巴巴的小孙子,孩子饿得直哭,哭声像根细针,扎得周围人心头发紧。
“这哪是涨粮价,是要逼死我们这些老婆子啊!”张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往队伍前面探着脖子,“昨儿个还一百文一斗,今早变成一百二十文,这才过了两个时辰,就又涨到一百三十文了!王元宝这黑心肝的,是把我们当肥羊宰呢!”
队伍里顿时炸开了锅,附和声、骂声混着孩子的哭闹,像一锅煮沸的粥。“可不是嘛!我今早揣着钱来,还够买三斗,这会子就只够买两斗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把扁担往地上一戳,震得筐里的杂货叮当作响,“我婆娘还等着米下锅呢,这要是再涨,一家子就得喝西北风!”
“听说了吗?城郊那几座粮仓,都被王元宝包圆了!”人群后排有人压低声音,却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他把新粮都囤起来,就把去年的陈米拿出来卖,还敢按新粮的价涨!”
“还有更缺德的!”一个背着药篓的郎中往前凑了凑,药篓里的艾草散发着清苦的气味,“我今早去城外出诊,看见王元宝的家丁正往地窖里运粮,那地窖大得能装下半个西市的粮!他们说了,要等涨到两百文再抛出来,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
这话像火星落进了干草堆,队伍瞬间骚动起来。有人往前挤,有人拍着粮铺的门板大喊,还有人红着眼往皇城方向张望:“荣王殿下呢?不是说新政要保咱们百姓吃饭吗?这会子怎么没人管管啊!”
此时的李瑁,刚从城南的惠民仓巡查回来。一身青布便服沾着些尘土,袖口还蹭上了点麦糠——那是帮着粮差搬粮袋时蹭到的。他牵着马走在朱雀大街上,听见西市方向传来的喧哗,眉头不由得蹙起,对身后捧着账册的宋璟道:“去看看。”
宋璟应了声,翻着手里的账册快步跟上:“殿下,今早各粮铺的进货单我都核对过了,别的铺子还好,就这‘丰裕号’不对劲。他们从惠民仓进的新粮,进价才八十五文,昨天卖一百文,今天就敢标一百三十文,这涨幅太离谱了。”
李瑁的目光扫过街角,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议论着什么,见官差经过就立刻闭嘴,眼神躲闪。他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时,腰间的玉佩撞在马鞍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玉佩是太宗年间传下来的,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民为邦本”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丰裕号”的门脸不算大,黑漆门板上挂着块烫金匾额,只是此刻匾额下的台阶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掌柜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瘦子,正扒着门缝往外喊:“别敲了别敲了!粮价是东家定的,我就是个打工的,说了不算!”话音刚落,一块烂菜叶就砸在门板上,溅了他一脸菜汁。
李瑁拨开人群往里走,百姓们见是荣王殿下,纷纷让出条道来,七嘴八舌地诉苦:“殿下您可来了!这粮价涨得没法活了!”“王元宝把粮都囤起来了,您快管管啊!”
李瑁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沉稳有力:“诸位放心,今日定给大家一个说法。”他转向那扇紧闭的门板,朗声道:“开门。”
门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掌柜的探出头来,看见李瑁时,脸“唰”地白了,腿一软就想跪,被李瑁抬手止住:“不必多礼,带我去粮仓看看。”
店里弥漫着一股陈米的霉味,柜台后的货架上摆着寥寥几个粮袋,标签上写着“新米”,可凑近一闻,就隐约能闻到股受潮的霉味。李瑁蹲下身,从粮袋缝里捻出几粒米,放在指尖搓了搓,指腹立刻沾了层灰绿色的粉末。
“这是去年的赈灾粮吧?”他声音不高,却让掌柜的身子猛地一颤。“惠民仓发的新米,颗粒饱满,带着米香,你这米……”他把米粒凑到掌柜眼前,“不仅发潮,还有霉点,进价多少,你卖多少,心里没数?”
掌柜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扑通跪倒在地:“殿下饶命!是、是王老板逼我们涨的!他说……说只要把价抬起来,百姓就会骂新政,到时候……到时候就能把您推行的商户联保给废了……”
“哦?”李瑁挑眉,“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掌柜的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像筛糠,“他说吏部的程大人会帮他,只要民怨闹大,程大人就会上奏折参您,说您不顾民生,到时候新政一废,他就能接着做西市的粮霸……”
宋璟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将手里的账册“啪”地拍在柜台上:“我就说程休甫最近怎么老在朝堂上阴阳怪气,一会儿说商户联保扰乱市场,一会儿说惠民仓浪费国库,原来是跟王元宝勾搭上了!”他指着账册上的记录,“你看,这是‘丰裕号’的进货记录,明明从惠民仓领了五千石新粮,账本上却只记了两千石,剩下的三千石,怕是都被王元宝藏起来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