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夏风裹着渭水的潮气,扑在政事堂的巨幅海图上,将标注着“广州港”的朱砂圆点吹得微微发颤。李瑁指尖按着图上蜿蜒的航线,从岭南的珠江口一路向西,划过“交趾”“三佛齐”“天竺”,最终停在“波斯湾”的位置——那里用银粉画着艘小小的海船,帆上写着个“唐”字,是系统根据“海上丝绸之路”图谱复原的航线标识。
“殿下,这‘牵星术’真能在黑夜里定方位?”市舶司提举周庆之捧着套铜制的牵星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板上的刻度精确到分,配着象牙小尺,按图谱说明,能通过测量北极星高度确定纬度。可在他三十年的市舶生涯里,老船工们都是靠“看浪辨向”“观星估位”,这般精密的仪器,倒像是书呆子的空想。
李瑁拿起最小的那块牵星板,对着窗棂外的日头比划:“周提举去年派去波斯的‘永昌号’,是不是在印度洋洋面迷了二十天?”
周庆之的脸腾地红透了。那艘官船本应四十日抵达巴士拉,却因误判航向绕到了阿拉伯海,淡水耗尽时,船工们甚至要靠接雨水活命。回来后韦虚心在朝堂上痛骂“市舶司无能”,他至今想起还心头发紧。“是……是迷了路。”他嗫嚅道,“可海上风云难测,老法子有时也……”
“所以才要新法。”李瑁展开另一卷《航海总要》,里面画着改良后的罗盘——铜盆里盛着水,磁针浮在木片上,盆底刻着二十四方位,旁边批注着“每向差三度,需校季风”。“这是江南工匠按西域‘旱罗盘’改的‘水罗盘’,不惧颠簸。您看这条针路,从广州到三佛齐,沿‘子午针’正南行,遇南风则偏东两度,二十日准能到,比老航线省一半淡水。”
正说着,门外传来“咚哐”一声,像是有人踢翻了木盆。进来的是个黑瘦汉子,腰间别着柄鲨鱼皮鞘的弯刀,裤脚还沾着海盐粒——正是广州港有名的“海鹘船”船长陈六。他刚从岭南策马赶来,怀里揣着本磨破页角的《潮汐录》,一进门就扯开粗嗓门:“殿下!民间船户都炸锅了!听说要开海外贸易,三百多艘船等着登记呢!俺那‘破浪号’,能载三百石货,甲板能跑马,不比官船差!”
李瑁接过陈六递来的名册,纸页上满是汗渍和墨迹,三十多个船户的名字挤在一起,有汉商的“张记绸缎”,有波斯裔蕃商的“阿里香料”,甚至还有个昆仑奴船主的“黑奴木坊”。“陈船长,按新制,民间商船得在船头漆‘唐’字,船尾刻编号,还得配两名通事——懂蕃语,识海事。”他指着名册上“张二郎”的名字,“这位绸缎商去年运蜀锦去交趾,是不是半道船底漏水,毁了二十匹?”
陈六挠着后脑勺嘿嘿笑:“殿下咋啥都知道?可不是嘛!那船是旧料拼的,水密舱缝早松了。俺们也想改船,就是缺好木匠。听说工部新造了‘水龙骨’,能让船在浪里稳三成?”
“何止三成。”李瑁让人抬来艘海鹘船模型,船底装着弧形的柚木龙骨,两侧十二道舱壁严丝合缝。“这是按江南圩田的‘防溃法’造的,就算一舱进水,其他舱还能撑着。您让船户们去扬州船坊领图纸,官府补贴三成木料钱——就从市舶司的关税盈余里出。”
周庆之在旁听得发怔。他原以为荣王的海外贸易计划,不过是放宽些市舶限制,没承想连船型、导航、货舱布局都想得这般周详。他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急报,广州士绅联名递了状子,说“商船私贩军械,引蛮夷窥我海防”,领头的正是前广州刺史韦虚心的侄子。
“殿下,那些士绅的顾虑……”
“让他们去看码头的‘查验三栈’。”李瑁早有安排,“第一栈查货物,市舶司官吏对照清单,凡军械、铁器、丝绸以外的违禁品,一概扣下;第二栈查船具,巡检司验罗盘、测水深,不合格的不准出港;第三栈查通事,蕃坊长老考问番语,答不上来的配官派通事。这是《查验细则》,您带去广州,用朱砂写了贴在港务司门口,让所有人都看清规矩。”
陈六猛地一拍大腿:“这法子中!去年俺在暹罗港,就见大食商船因私贩象牙被没了货,船主还挨了鞭子。规矩这东西,在哪儿都得硬!”
早朝时,紫宸殿的梁柱间仿佛飘着咸腥的海风。李瑁刚展开《远洋贸易筹备策》,程休甫便颤巍巍出列,手里举着本《蛮书》:“陛下!海外贸易耗资巨万,且蛮夷之国反复无常,恐得不偿失!臣闻岭南曾有商船被昆仑国劫掠,连人带货都喂了鲨鱼!”
“所以才要设‘护航队’。”李瑁展开《海防七寨图》,上面用朱笔圈着从广州到泉州的七处巡检寨,“每支商船队配两艘兵船,由岭南节度使调派,船载‘拍竿’和‘火箭’,遇海盗可就地围剿。去年陈六船长就协助巡检司打退过倭寇,缴获的船帆现在还挂在广州港示众。”
他转向玄宗,呈上《蕃国物产与需求表》:“三佛齐的胡椒、波斯的琉璃、大秦的火浣布,若能通过正规贸易进入大唐,百姓用得上,国库也能增收。这是广州港的估算,若年出航百艘船,税银可比去年多十万贯——足够修三座关中大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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