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69章 魏国故都：大梁的旧梦

齐国，临淄城郊，古老的祭坛遗址。

夜风呜咽，篝火将熄。那片由《太乙九宫占》与“巨子令”共同交织出的、承载着墨家数百年罪与罚的星舆光幕，早已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之中。然而，那光幕之上所展现出的、关于“归墟”魔物、关于影月被夺舍的血腥真相，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锋利的尖刀，深深地、狠狠地刻在了季风的灵魂深处，留下了一道……永世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紧紧地抱着素心，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身心都融入到她那温暖而柔软的怀抱之中。那一个带着血腥、苦涩、悲痛与……无尽爱恋的吻，仿佛耗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也……仿佛让他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在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中，重新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良久，唇分。

四目相对，泪眼朦胧。

“素心……”季风的声音沙哑干涩，他伸出手，用那沾染着自己血迹的、粗糙的指腹，轻轻地、却又异常珍重地，拭去了素心脸颊上那滚烫的泪珠，“对不起……让你……让你陪我一同，背负这些……”

素心没有说话，她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伸出那双纤细而温暖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季风的脖颈，将自己的樱唇，再次、却又无比坚定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这一次的吻，不再有悲痛，不再有苦涩。有的，只是……一种早已超越了言语，超越了生死，融入了彼此灵魂的，不离不弃的深情与……一种在认清了这世间最残酷的真相之后，依旧选择并肩而立，共同面对的，无畏的决心。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也无法分开了。他们的命运，早已与墨家的传承，与那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归墟”之秘，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他们将成为彼此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也是……照亮对方前行道路的，永不熄灭的灯塔。

……

在祭坛遗址修整了一夜之后，季风那因心神受到巨大冲击而有些紊乱的气息，在素心的悉心照料与“炎狱之心”的温养之下，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再次将那几卷承载着墨家命运的竹简，在清晨的微光之中，缓缓展开。

这一次，他的心境，已然截然不同。

那幅由《太乙九宫占》与“巨子令”共同开启的星舆图，虽然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但其中所蕴含的庞大信息，却早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不仅仅是一幅简单的地图，更是一部……用星辰的轨迹和山川的脉络所书写的，关于墨家数百年间，“化整为零，隐于市井”的，庞大的战略布局图！

图中，不仅清晰地标注出了他们下一个目标——那枚代表着“阴”之极致，据说被秘藏于极北苦寒之地“不咸山”（即后世长白山）的“玄冥寒晶”的大致方位；更……以一种季风从未见过的方式，用闪烁的星辉，标注出了另外几处……同样对墨家传承至关重要的，隐藏在天下各处的“火种”据点！

其中，有一处据点，其星辉之亮，其位置之重要，竟丝毫不亚于那藏有“玄冥寒晶”的“不咸山”！而它所在的方位，既非东方的齐鲁，也非西方的秦川，更非南方的楚越，而是……位于天下之中的，昔日魏国的故都——大梁！

“大梁？”石头和阿蛮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都是一愣。

“不错，大梁。”季风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卷由“守缺派”前辈所托付的机关秘要之上，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我先前一直未能参透，为何前辈的这卷秘要之中，会详细记载一些……关于如何修建大型地下粮仓和水利枢纽的，看似与‘非攻’和‘守城’并无直接关联的民用机关之术。直到……我看到了这幅星舆图，才恍然大悟。”

他指着星舆图之上，那颗位于大梁城下，闪烁着厚重土黄色光芒的星辰，沉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墨家……在魏国故都大梁的地下，建立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足以储备百万石粮食，并能通过复杂的水利系统，将粮食快速运往中原各地的……秘密粮仓！这……或许才是巨子师父遗命之中，为我们这些后人留下的，最为重要的，足以在未来乱世之中，‘兴天下之利’的……根本！”

素心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她想起了那位在孟津“四海归一楼”中，与他们有过一番意味深长的谈话的魏国大商人，白圭。

“看来……那位白圭先生，当初在邯郸城中，之所以会对墨家伸出援手，恐怕……并非仅仅是出于商人的精明算计。他……或许也早已知道了这个秘密的存在。”素心轻声道。

季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白圭……苏代……他们这些在乱世棋局中纵横捭阖的棋手，其所图之深，远非我等所能想象。我们此行大梁，恐怕……也同样免不了，要再次与他们打交道。”

“那……师兄，我们还去吗？”石头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些家伙……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啊！”

“去，必须去！”季风的眼神异常坚定，“无论那座地下粮仓，如今是否还掌握在墨家同道的手中，我们都必须……去亲眼看一看！若它安好，我们便要想办法，让它在未来的乱世之中，真正地发挥出‘利天下’的作用！若它……不幸也已落入了秦人，或是……白圭那等野心家之手，那我们……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其彻底夺回，或是……摧毁！绝不能……让它沦为暴政的帮凶，或是……商贾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工具！”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墨家弟子那份不容动摇的，对“公义”的执着坚守。

……

告别了那座见证了影月悲剧起源的古老祭坛，季风、素心、石头和阿蛮四人，再次踏上了漫漫的征程。

他们依旧乘坐着“四海商会”的商船，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顺着黄河东去，而是……转而进入了那条连接着黄河与淮水，贯穿了整个中原腹地的，巨大的人工运河——鸿沟。

鸿沟，乃是当年魏惠王为了争霸天下，而强征了数十万民夫，耗费了近十年时间，才开凿而成的人间奇迹。它不仅是一条重要的军事和漕运通道，更……是魏国昔日强盛国力的象征。

然而，如今，当季风他们乘坐着商船，行驶在这条依旧宽阔的运河之上时，所看到的，却不再是昔日那“舳舻千里，帆樯蔽日”的繁华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碎的萧条与……死寂。

河道两岸，那些曾经繁华的城镇和码头，大多已在秦灭六国的战火之中，化为了一片废墟。曾经富饶的田野，也已是荒草丛生，不见人烟。只有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魏国遗民，如同孤魂野鬼般，在废墟之中游荡，他们的眼神，空洞而麻木，看不到一丝……对生活的热情，也看不到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而河道之上，除了他们这艘悬挂着特殊旗帜的“四海商会”的商船之外，便只有……一队队杀气腾腾的秦国水师巡逻艇，以及……那些被粗大的铁链锁在一起，在秦军士卒的皮鞭和呵斥之下，艰难地拖拽着巨大运粮船的，**着上身，脊背之上布满了道道血痕的……六国降卒与苦役。

季风看到，那些苦役之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尚未成年的少年。他们的身体，早已被沉重的劳役和无尽的饥饿，折磨得骨瘦如柴，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们吹倒。但他们的眼神之中，却依旧……燃烧着一团，不屈的，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每当看到这一幕，季风的心，便会如同被针刺一般，传来阵阵的刺痛。他知道，这……便是亡国之民的悲哀。

而素心，则会默默地从行囊之中，取出一些……她自己用沿途采摘的草药配制而成的，可以补充体力、治疗外伤的药丸，趁着夜色，悄悄地，分发给那些……被关押在岸边临时营地之中的苦役们。

她的行为，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却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为那些早已绝望的灵魂，点亮了一盏……微弱却又无比温暖的，人性的灯火。

……

数日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座……曾经是战国时期最繁华、最富庶的国际大都市，如今却……早已沦为一片巨大废墟的，魏国故都——大梁。

当季风他们站在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城墙之下，看着眼前这满目疮痍的景象之时，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昔日那高大坚固的城墙，早已被秦军的重型攻城器械，轰塌了大半。护城河，也早已被无数的尸体和瓦砾所填平。城内，那些曾经雕梁画栋、气势恢宏的宫殿和府邸，如今也大多只剩下了一片……断壁残垣和焦黑的木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腐臭与……一种深入骨髓的，亡国的悲哀。

“这里……便是大梁吗？”石头看着眼前这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景象，忍不住喃喃自语，“我……我曾听爷爷说，这里……曾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比……比邯郸还要热闹十倍……”

季风默然。他知道，当年秦国大将王贲攻打大梁之时，因久攻不下，最终……竟下令掘开黄河大堤，引黄河之水，倒灌大梁城！

那一场滔天的洪水，不仅淹死了城中数十万无辜的军民，更……将这座经营了数百年的繁华都城，彻底地，从地图之上，抹去了。

这……便是战争的残酷。

他们按照星舆图之上的指引，以及……那卷由“守缺派”前辈所托付的机关秘要之中的记载，在“四海商会”的暗中帮助下，穿过那如同迷宫般的废墟，最终……在一处早已被洪水和淤泥所彻底掩埋的，昔日魏王宫的旧址之下，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通往地下的入口。

那入口，被一块重达万斤的巨大青石板所覆盖，石板之上，还用墨家独特的“天干地支”密码锁，进行了加密。若非季风身负墨家核心传承，又兼有“炎狱之心”这等神物相助，恐怕……任谁也无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这道最后的屏障，打开。

当那块巨大的青石板，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散发着潮湿霉味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洞口之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知道，他们即将……踏入一个，尘封了数百年，也……可能隐藏着墨家另一个惊天秘密的，未知的世界。

……

地下粮仓的规模，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宏大和……震撼！

那是一座……完全由巨大的青石和坚硬的铁木所构筑而成的，巨大无比的地下城市！其内部空间之广阔，其结构之复杂，其设计之精巧，简直是……匪夷所思！

无数条宽阔的甬道，如同蛛网般，四通八达，连接着数百个……如同小山般大小的，巨大的圆形粮仓。而在粮仓之间，还分布着无数的兵器库、工匠坊、以及……可以容纳数万人同时生活起居的居住区！

整个地下城市，都通过一套……极其复杂和精妙的，由无数巨大的水车、风车和齿轮所组成的通风和排水系统，与外界的河流与空气，相连接，确保了其内部的……干燥与……空气流通。

“天哪……这……这简直就是……另一座大梁城啊！”石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季风的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墨家先贤智慧的由衷敬佩。他知道，能建造出如此……宏伟壮丽的地下工程的人，其胸怀与智慧，绝非寻常的帝王将相所能比拟！

这……才是墨家真正的“守城”之术！并非是消极的防御，而是……积极的，为了守护更多生命，为了延续文明火种的，伟大的……创造！

然而，当他们深入到这座地下城市的更深处之时，却……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令人不安的迹象。

他们发现，这座本该早已废弃了数百年的地下粮仓，竟然……有许多，新近活动的痕迹！

一些甬道的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把和……一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食物残渣。而在一些粮仓的入口处，他们还发现了一些……被利器强行破坏的痕迹，以及……一些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这里……有人来过！”季风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凝重！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声，突然从前方一处半开着的粮仓之内，幽幽传来。

季风和石头对视一眼，立刻拔出兵刃，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处粮仓，潜行而去。

只见粮仓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奇异气味。数十名身着与他们类似的、早已褪色的墨家服饰，但看起来却更加苍老和……憔悴的墨家弟子，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他们的身上，大多带着深可见骨的刀伤和箭伤，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

而在这些伤者的中间，一名同样身负重伤，左臂被齐肩斩断，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在咬着牙，为同伴们处理着伤口的中年男子，在看到突然闯入的季风三人之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警惕与……刻骨的仇恨的光芒！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用仅存的右手，抓起身旁一柄早已断裂的长剑，剑尖直指季风，声音沙哑地嘶吼道：

“你们……你们这些……背叛了巨子，投靠了暴秦的……无耻叛徒！竟然……竟然还敢回来这里？！我……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得到……这里的一粒粮食！”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火焰，是愤怒，是绝望，也……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属于墨者的，最后的尊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