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60章 青城鬼才：机关的道与术

巴蜀的天府之国，锦官城。

那则关于隐居在青城山中的“蜀中鬼才”公输班的传说，如同在无边黑夜中看到的一缕晨光，又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的一块坚实的浮木，让季风、素心和石头三人那颗因连日奔波和希望屡次破灭而变得有些疲惫和沉重的心，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几乎要灼伤自己的火焰。

他们知道，这位与“都江堰”有着莫大渊源的神秘机关大师，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此行苦苦寻觅的，那位数百年前为寻求稳定“地核机关”之法而失落在楚地的墨家大师的后人，或是……那位曾以“镇魂石”相助的公输家族的传人！

这条线索，是他们自离开南越“天机城”，在那场毁天灭地的崩塌中侥幸逃生之后，得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与墨家核心秘密“地核机关”，以及那枚能够稳定其力量、甚至可能与“归墟”之力有着直接关联的“镇魂石”相关的，明确的指引。

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在锦官城内一处更为隐蔽的、由昔日楚国商贾开设的客栈中稍作休整，补充了一些必要的物资和药物，并从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仔细打探了关于青城山和那位“蜀中鬼才”的更多传闻之后，便立刻动身，向着城西那片在传说中仙雾缭绕、被誉为“天下第五名山”，亦是上古道家发源地之一的青城山，疾驰而去。

然而，当他们风尘仆仆、满怀期盼地抵达青城山脚下之时，心中那份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却被眼前一幕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浇得几近熄灭。

只见通往青城山的各个主要路口，早已被数以千计的、顶盔贯甲、手持戈矛的蜀郡兵马，围得水泄不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关卡林立，戒备森严到了极点。而在山脚下最显眼的巨石之上，更是用冰冷的秦小篆，深刻着一张杀气腾腾、措辞严厉的巨幅告示——

“奉始皇帝陛下诏令，为营造阿房宫及骊山皇陵，以彰显大秦万世不拔之功业，特征召天下能工巧匠，入咸阳，为陛下效力，此乃尔等工匠之无上荣耀。闻蜀中公输班，技艺精湛，巧夺天工，理当为国分忧，为陛下尽忠。若有知其下落而主动上报者，赏金百镒，封上田十顷，赐爵‘公大夫’；若有胆敢藏匿或知情不报者，与六国乱党同罪，夷三族！”

那“夷三族”三个用朱砂涂抹的血红大字，在灰白的岩石之上，如同三柄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利剑，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气息，让所有过往的蜀地百姓，都噤若寒蝉，纷纷低头，加快脚步，匆匆而过，不敢有丝毫的驻足和议论。

季风和素心站在那张杀气腾腾的告示之下，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彻底击碎了。

他们知道，他们……又一次，来晚了一步。

秦国那张无孔不入的“罗网”，早已先他们一步，将目标锁定在了这位隐世的“蜀中鬼才”的身上。无论是那位失落的墨家大师的后人，还是那位掌握着“镇魂石”秘密的公输家族传人，恐怕……都早已落入了秦国的手中，成为了帝国那部冰冷而庞大的战争机器上，另一颗身不由己的螺丝钉。而那枚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镇魂石”，其线索……也再次，中断了。

“师兄……这……这可怎么办？难道……难道我们又要白跑一趟了吗？”石头看着那壁垒森严的关卡和那些如狼似虎的秦兵，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一种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条虽然已经愈合，但在阴雨天依旧会隐隐作痛的左臂，那是黔中地下工坊崩塌时留下的永久印记。

季风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头，指节因为愤怒和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怒、不甘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困住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猎人那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从火浣山到“墨者隐庐”，从黔中地下工坊到眼前的青城山，似乎……每一次，他们都慢了一步，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希望在眼前破灭，看着同道与无辜者，一个个倒在暴秦的铁蹄之下。

“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从长计议。”良久，季风才声音沙哑地说道。他知道，以他们三人之力，想要从这数千秦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强行闯入那广袤无垠、地势险要的青城山，去寻找一个连具体位置都不知道的隐世高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以卵击石。

在返回锦官城的路上，气氛异常的沉重。素心一直默默地陪在季风的身边，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因愤怒和失落而微微颤抖的手。她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前路有多么艰难，无论希望变得多么渺茫，她都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面对。

季风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那份柔软与温暖，以及……那份不离不弃的坚定，他那颗因希望屡次破灭而变得有些冰冷和烦躁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素心那双充满了理解与关切的清澈眼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是啊，线索虽然断了，但……他们还拥有彼此。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他们心中的信念不灭，便……总能找到新的出路。

在锦官城内一处更为隐蔽的、由昔日楚国商贾开设的客栈中潜藏了数日之后，他们依旧未能找到任何关于公输班的，有价值的线索。秦国官府对青城山的封锁，也变得越来越严密，甚至……开始有大批的“墨影卫”和“罗网”高手，从咸阳方向，源源不断地向巴蜀之地集结。

季风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

“我们……不能硬闯，但或许……可以智取。”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季风将那卷由扁鹊所赠的、描绘着各地城防和隐秘通道的羊皮地图，在昏暗的油灯下缓缓展开，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地图之上，仔细地搜寻着。

“青城山，山势险峻，连绵数百里，秦军虽然能封锁住主要的道路和关隘，但绝不可能……将整座大山都彻底围死。”季风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地图上未曾标注的悬崖峭壁和湍急河流，寻常人难以逾越，但对我们而言……或许，便是唯一的生路。”

他想起了墨家典籍之中，关于如何利用飞索、滑轮和杠杆原理，进行高空攀援和渡河的记载。

“太危险了！”石头闻言，立刻反对道，“师兄，那些地方，可都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啊！更何况……素心姑娘她……”

“我没事。”素心却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我相信季公子。而且……我的水性，也还算不错。”

季风感激地看了素心一眼，他知道，素心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他这个看似疯狂的决定。

“就这么定了。”季风一锤定音，“我们……今夜便动身！趁着风雨之夜，秦军防备松懈，从青城山北面的‘绝情崖’，潜入山中！”

……

是夜，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青城山北麓，一处名为“绝情崖”的万丈悬崖之下。

三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借着闪电划破夜空时那瞬间的光亮，出现在了悬崖的底部。

“就是这里了。”季风仰望着眼前这如同被神斧劈开的、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光滑如镜的巨大悬崖，以及悬崖之下那深不见底、奔腾咆哮的黑色河流，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敬畏。

他从行囊之中，取出了数件早已准备好的墨家特制工具——一捆由坚韧的“天蚕丝”和柔韧的牛皮筋混合编织而成的、长达百丈的绳索；数枚用精钢打造，前端带有锋利倒钩的“飞虎爪”；以及……几个结构精巧，可以大大节省力气的滑轮组。

他将其中一枚“飞虎爪”牢牢地系在绳索的一端，然后……运起内力，猛地向着数百丈高的悬崖峭壁之上，投掷而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飞虎爪”竟精准地、牢牢地卡在了悬崖上一处极其隐蔽的岩石缝隙之中！

“我先上去！石头，你保护好素心姑娘！”季风对着石头和素心沉声说道。

他将绳索的另一端系在腰间，又将几个滑轮巧妙地组合在绳索之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同灵猿般，借着绳索和滑轮之力，以及……岩壁上那些微小的凸起，快速地、却又悄无-声息地，向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上，攀爬而去！

素心和石头在悬崖之下，紧张地仰望着季风那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渺小却又无比矫健的身影，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经历了近半个时辰的艰难攀爬之后，季风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悬崖顶端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又一根绳索，从悬崖顶端，缓缓垂下。

“上来吧！安全！”季风的声音，虽然也被风雨声所淹没，但依旧清晰地传入了素心和石头的耳中。

素心和石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喜悦与……对季风的由衷敬佩。

他们也同样系好绳索，在季风的接应之下，有惊无险地，登上了这处……被当地人视为“死亡禁地”的绝情崖。

……

青城山之内，果然别有洞天。

这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奇花异草，遍地丛生，空气清新湿润，充满了浓郁的灵气，与外界那充满了压抑与肃杀气息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们按照从锦官城中打探到的模糊线索，以及……季风对墨家机关术和阵法布局的独特理解，在这座如同迷宫般的巨大山脉之中，艰难地寻访了数日。

终于，在一处被巨大的瀑布和浓密的云雾所遮掩的、地势极为隐秘的山谷之中，他们……找到了！

只见在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之畔，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十座……并非用寻常木石，而是用一种……闪烁着淡淡金属光泽的奇异青铜和温润如玉的白色岩石所搭建而成的，充满了道家“天人合一”与墨家“实用主义”相结合的独特风格的……精美建筑。

那些建筑，有的如同道观，飞檐斗拱，仙气缭绕；有的则如同工坊，结构严谨，充满了各种精巧的齿轮和杠杆。在建筑之间，还有一些……造型奇特，栩栩如生的机关鸟兽，在自由自在地行走、飞翔，有的在湖边饮水，有的在林间嬉戏，仿佛……一处真正的人间仙境，一个……由机关构成的，充满了生命与和谐的理想国度。

“这里……便是‘蜀中鬼才’公输班的隐居之所吗？”石头看着眼前这如同梦幻般的景象，忍不住喃喃自语。

季风和素心，也同样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彻底震撼了。

他们知道，能建造出如此……巧夺天工，又与自然完美融合的机关之城的人，其机关术的造诣，必然……已达到了一个他们难以想象的，登峰造极的境界！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上前，寻访这位神秘的公输班大师之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些原本还在自由嬉戏的机关鸟兽，突然……齐齐停下了动作，它们那由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冰冷的红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他们三人！

紧接着，整个山谷的地面，都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无数闪烁着寒光的机关陷阱，从地面、树上、甚至……湖水之中，悄然启动，将他们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封死！

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杀机，瞬间将他们笼罩！

“呵呵……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会有……不请自来的‘客人’，能闯过老夫布下的‘青城迷阵’，找到这里。”

一个苍老而沙哑，却又带着一丝……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的声音，突然从山谷最深处那座最为宏伟的青铜大殿之中，悠悠传来。

“既然来了，那便……留下来，陪老夫这些……不会说话的‘孩子们’，做个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