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24章 生死一线：机关的挽歌（下）

绝望，如同无尽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季风的心。殿内，同门的尸身堆积如山，残存的兄弟浴血搏杀，每一声惨叫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之上。殿外，素心正与那疯狂的影月缠斗，生死未卜。他环顾四周，秦军与叛徒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狰狞的贪欲与嗜血的狂热。

没有退路了。

墨家，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一粒被投入烈火的种子，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瞬间长成参天巨树，遮蔽了一切理智与权衡。

——启动“天工殿”最终守护机关！

——以身为祭，以血为引，与敌偕亡，玉石俱焚！

这不仅仅是守护，更是一场献祭，一场用墨家最后的荣耀与生命，为这个时代奏响的，最为悲壮的挽歌！

“墨执事！”季风的吼声沙哑而决绝，他一刀逼退数名秦兵，冲到浑身浴血的墨执事身边，“请长老告知‘天工殿’核心枢纽所在！晚辈……愿以身殉道，启动最终机关，为我墨家……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墨执事闻言，那双因悲愤而浑浊的双眼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地盯着季风，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你……你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这里所有的人，包括你我，都将化为齑粉！永世不得超生！”

“晚辈知道！”季风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只有一片死寂的坚定，“与其让墨家百年基业与无数先贤心血，落入这些豺狼之手，任其蹂躏玷污，晚辈宁愿……亲手将它埋葬！让它以最绚烂的方式，告别这个污浊的世间！”

他的话语，字字泣血，声声如雷，狠狠地撞击在每一个幸存墨者弟子的心坎上。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同样疯狂而决绝的火焰。

“说得好！不愧是我墨家弟子！”墨离长老仰天长啸，笑声中充满了悲怆与豪迈，“也罢！也罢！既然天要亡我墨家，我等便逆天而行，与这苍天……再争上一争！”

他猛地伸手，指向大殿中央那尊巨大的墨子雕像：“核心枢纽，便在祖师雕像之下！但若要启动，需以身负墨家至高信物之人的精血为引，再以‘以气御物，以心控机’之法，将自身神魂与整个‘天工殿’的机关脉络融为一体！此法……九死无生！季风，你……”

“晚辈，万死不辞！”

季风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转身，冲向那尊庄严肃穆的墨子雕像。

“季公子！”墨家一众弟子见状，均发出一声悲呼，他们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数名敌人死死缠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风那决绝的背影。

公孙先生也面露骇然之色，他喃喃自语：“疯了……这世道，全都疯了……”但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流露出一丝……欣赏与敬佩。

季风如疾风般疾驰而至雕像前，他的步伐轻盈而稳健，仿佛整个人都与风融为一体。在临近雕像的瞬间，他猛然停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自己的胸口。

只见他的胸口处，那颗被称为“炎狱之心”的神秘物体正散发出炽热的光芒，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它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似乎传递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仿佛在呼应着季风内心的决心。

季风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那股炽热的力量在体内流动。他闭上眼睛，脑海中迅速闪过那卷《墨经拾遗》上关于“以心控机”的玄奥法门。这些文字如同闪电般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用心去领悟其中的奥秘。

随着时间的推移，季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的心境也变得愈发宁静。他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浸在那卷古老的经文中，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此法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神魂俱灭。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他猛地一咬舌尖，一口精血混合着他最纯粹的墨家内力，喷洒在墨子雕像的基座之上！

“嗡——！”

只听一声奇异的嗡鸣从“天工殿”的深处传来，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巨兽，发出了苏醒前的第一声低吼！整个大殿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墙壁之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墨家符文和齿轮图案，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般，一个个重新亮了起来，散发出幽深而神秘的光芒！

“不好！他……他真的要启动‘天工殿’的最终守护机关！”

殿外高坡之上，影月正死死压制着素心，当她感受到大殿内传来的那股熟悉的能量波动时，脸色瞬间剧变！她对墨家机关了如指掌，自然也听说过关于这个禁忌机关的传说。传说中，这个机关一旦启动，便能引动九嶷山地底的炎火之力，将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都化为焦土！

“快！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影月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她手中的“蚀魂刃”攻势更急，招招都指向素心的周身要穴，想要尽快解决这个难缠的对手，再去阻止季风。

然而，素心虽然落于下风，剑法却依旧坚韧无比，如同磐石般，死死地将她拖在原地。

“滚开！”影月状若疯狂，她不明白，这个看似柔弱的道家女子，为何能爆发出如此顽强的意志力！

“除非我死！”素心的回答简单而决绝，她的嘴角也已溢出一丝鲜血，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同样感受到了季风的意图，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悲壮与……生死相随的决心！

“季公子……”她在心中默念，“你的背后……永远有我。”

……

“天工殿”之内，季风双目紧闭，盘膝而坐于墨子雕像之前。他双手结出一个个玄奥无比的印诀，将自身的精神力，缓缓探入那冰冷的基座之内。

一瞬间，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无数错综复杂的线条、高速旋转的齿轮、以及奔腾不息的能量洪流，构筑成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机关宇宙！这里，便是“天工殿”的内部脉络！

他强忍着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按照残卷上的法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神识，与这些机关脉络进行连接。

“咔嚓！咔嚓！咔嚓！”

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机械转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天工殿”的墙壁、地面、甚至穹顶之上，都突然裂开了一道道巨大的缝隙！无数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喷射着火焰的喷口、以及一些造型奇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旋涡，从那些缝隙中骤然出现，向着那些正在殿内疯狂攻击的秦国武士和叛徒墨者，席卷而去！

“啊——！”

“救命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不可一世的秦国武士，在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忌机关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成片成片地倒下！转眼之间，便已死伤大半！

而那些叛徒墨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虽然也精通墨家机关，但面对这些凝聚了墨家数百年智慧的终极杀器，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季风！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这个机关一旦完全启动，不仅是我们，就连你……就连整个‘墨者隐庐’，都会被彻底毁灭！”一名叛徒长老嘶吼着，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

季风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嘴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强行启动这个超出他目前能力范围的巨大机关，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经脉寸寸欲裂，神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之中，承受着非人的煎熬！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模糊，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即将被那庞大的机关之力反噬的瞬间，一双纤细而有力的素手，带着一丝熟悉的清香与温暖，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后心之上！

“素心？！”季风心中一震。

一股清凉而精纯的道家真气，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涓涓细流，缓缓渡入季风的体内！那真气并不刚猛霸道，却带着一种生生不息、滋养万物的柔韧与平和，瞬间缓解了他经脉欲裂的痛苦，也为他那几近枯竭的神魂，注入了一丝新的生机！

“季公子，专心御使机关。”素心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轻柔却异常坚定，“阴阳相济，道墨归真。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季风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暖流。他没想到，素心竟然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摆脱了影月，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不再犹豫，引导着素心渡入的道家真气，与自己体内由“炎狱之心”和“晶石”催生出的、至阳至刚与至阴至柔相结合的墨家内力，缓缓融合。

一阴一阳，一柔一刚。

墨家的机关之术，与道家的吐纳心法，这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一刻，竟然……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嗡——！”

季风怀中的“炎狱之心”与贴身收藏的“晶石”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红一白，两道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一道巨大的阴阳鱼图案，将季风和素心紧紧包裹在内！

他感觉到，自己对“天工殿”那些古老机关的掌控，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起来！那原本狂暴无比的机关之力，此刻竟变得温顺如臂使指！

“原来……这才是‘以心控机’的真谛……”季风的脑海中，豁然开朗，“原来……这便是颜之推老先生所说的，儒墨道三家思想融合的真正力量！”

力量，不仅仅是毁灭，更是……守护与创造的融合！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殿外传来影月那凄厉无比的尖啸！

她终究还是突破了重重阻碍，冲入了“天宫殿”！当她看到那被红白光芒笼罩的季风和素心，以及那几乎已经完全启动、散发着毁天灭地气息的最终机关时，她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但随即，这丝恐惧便被更加疯狂的占有欲所取代！

“炎狱之心……是我的！”她披头散发，嘴角溢血，状若疯魔，手中的“蚀魂刃”猛地爆开，化作漫天黑色的碎片，向着四周激射而去！她竟是要自爆邪刃，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也要在最后一刻，抢夺那墨家的至高信物！

“不好！她要自爆邪刃！”墨执事惊呼一声，急忙抽身后退！

那些黑色的碎片，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恶力量，如同附骨之蛆般，向着季风和素心笼罩而来！

“素心！小心！”季风大惊，他猛地将素心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碎片！

“噗！噗！噗！”

数枚黑色的碎片，深深地刺入了季风的后背，一股阴寒而霸道的力量，瞬间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季公子——！”素心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季风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他的生命气息，在飞速地流逝！

“呵呵……呵呵呵……”影月看着这一幕，发出了病态而满足的笑声，“季风……就算我得不到……你也休想……独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季风必死无疑之际，异变再生！

那包裹着他们的红白光芒猛地一缩，随即轰然爆发！那些刺入季风体内的黑色碎片，在光芒的照耀下，竟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而季风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

阴阳相济的力量，不仅让他掌控了机关，更赋予了他……近乎不死不灭的恢复能力！

“不——！这不可能！”影月发出绝望的嘶吼，她无法接受眼前这颠覆她认知的一幕！她不顾一切地向着那团光芒冲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剑锋，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背后，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身体！

“噗嗤！”

影月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缓缓回过头去。

只见一名先前还与她并肩作战的青铜面具武士，正狞笑着，将手中的长剑，从她的后心，缓缓拔出！

“为……为什么……”影月的眼中，充满了不解、震惊，以及……一丝突如其来的，荒谬的解脱。

那名青铜面具武士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冰冷眼神看着她，随即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便要结果她的性命！他身后的其他几名青铜面具人，也同时露出了狰狞的杀意，他们的目标，赫然便是那被光芒笼罩的季风和素心！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盟友。他们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来消耗墨家的力量，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夺取“炎狱之心”和“归墟”的秘密！

“不——！”

季风目睹此景，怒吼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出于同门之谊，或许是出于对生命的悲悯，他只知道，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影月，死在这些人的手中！

然而，已经太迟了。

就在那名青铜面具武士的长剑即将落下之际，影月那双因绝望而变得空洞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无比复杂的光芒。有悔恨，有自嘲，有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了一抹凄厉的决绝。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黑色令牌，猛地向季风掷去！

“接着！去……归墟……那里……有……有你想要的……答案……”

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季风的耳中。

随即，她猛地转身，死死地抱住了那名刺杀她的青铜面具武士，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整个身体……与那名刺杀她的青铜面具武士一同坠下山崖，前面是万丈深渊……

“影月——！”

季风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枚入手冰凉的黑色令牌。他被那股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气血翻涌，但他和素心，却被那红白相间的阴阳鱼光罩牢牢护住，并未受到致命的伤害。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影月先前所在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空地，以及……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与毁灭的气息。

昔日的师姐，那个曾经让他敬仰、让他痛恨、让他迷惑不解的女子，就这样……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了她复杂而悲剧的一生。

她的最后一句话，以及那枚……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令牌，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季风的心上。

归墟……答案……

而此刻，被完全激活的“天工殿”最终守护机关，也终于……走到了它的终点。

整个九嶷山，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无数巨大的岩石如同天神震怒时掷下的雷霆，从高耸的穹顶和断裂的石壁上呼啸着坠落，地底深处，传来岩浆奔腾的恐怖轰鸣！

墨家最后的堡垒——“墨者隐庐”，终于在这场惨烈的机关对决与同门相残的悲歌之中，迎来了它……最终的审判与……毁灭。

“轰隆隆隆——！”

在山崩地裂的巨响之中，季风与素心相拥着，被那团璀璨的红白光芒包裹，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季风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之上。

刺眼的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睛。他感到浑身酸痛，仿佛被拆散了重组一般，但体内那股阴阳相济的内力，却仍在缓缓流淌，修复着他受损的身体。

“素心……素心姑娘……”他沙哑地呼唤着。

“季公子，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素心撩开车帘，那张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关切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显然也消耗极大。

“我们……我们这是在哪里？其他人呢？”季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季公子，你伤势未愈，莫要乱动。”素心连忙扶住他，柔声道，“我们……在逃亡的路上。‘墨者隐庐’……彻底毁了。是……是石头他们，在最后关头，启动了‘黑水玄武’，从山体崩塌的另一侧，硬生生砸开了一条通路，才将我们这些幸存的人……救了出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哽咽。

季风的心，如同被万千钢针穿刺一般，痛得无法呼吸。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墨执事那悲壮的笑容，浮现出公孙先生那不屈的斥责，浮现出无数同门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墨执事……公孙先生他们……”

素心沉默了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答案，已不言而喻。

季风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枚影月在临死前掷给他的黑色令牌。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奇特的火焰图案，与“炎狱之心”上隐约浮现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这块令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影月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归墟”……那里，真的有他想要的答案吗？

马车外，传来了石头那略显沙哑的声音：“师兄，你醒了吗？我们……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季风掀开车帘，只见车外，跟随着寥寥数辆马车，幸存下来的墨家弟子，已不足二十人。而且个个带伤，神情悲愤而迷茫。

昔日辉煌的墨者隐庐，如今只剩下这点……残存的火种。

季风望着车外那片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苍凉与悲壮的楚国大地，心中的迷茫渐渐被一丝不屈的火焰所取代。

他想起了墨家的信念，想起了素心的守护，想起了影月最后的托付。

墨影虽散，但火种……未绝！

他看向远方，那是楚国最后的都城——寿春的方向。但他知道，那里，或许也并非终点。

“去寿春，”季风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然后……接下来我们该去解开那众人趋之若鹜的‘归墟’之谜。”

他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为了逝去的同门，为了墨家的传承，为了揭开那最终的秘密，他将……一往无前！

（全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