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11章 秦宫秘闻：李斯的棋局

夜色如一张巨大的黑幕，将咸阳城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静谧之中。荒废宅院的偏房内，油灯的微光在墙壁上投下三道摇曳的人影。季风、素心和石头围坐在那只改变了他们命运的樟木箱子旁，神情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公输……”季风指尖轻轻摩挲着箱底那块刻着朱砂字的木牌，这两个字如同千钧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公输班，与墨家祖师墨翟齐名的巧匠，其家族后人，为何会与墨家产生如此深厚的纠葛？这处隐秘的据点，这些珍贵的竹简，又承载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素心将一卷油布包裹的竹简轻轻展开，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用墨家秘字书写的蝇头小楷。她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显然竹简上的内容，也同样让她心绪不宁。

石头则坐在一旁，警惕地听着屋外的动静，手中紧握着那根焦黑的木棍，虽然他听不懂那些秘字的含义，但他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以及季风和素心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虑。

“这卷竹简上记载，”素心终于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惊异，“是咸阳城内，一些与秦廷有牵连的工坊、官署，以及……一些被招揽或胁迫为秦国效力的墨者名单和他们的部分活动记录。”

季风心中一凛，连忙凑过去细看。竹简上的字迹虽然古朴，但记录却异常详尽。其中提到了几个重要的名字和地点：

其一，是位于咸阳城西的“上林苑营造司”。此处名义上是负责皇家园林修造的官署，但竹简上却用隐晦的笔法暗示，营造司内部，实则设有一个秘密的“奇技坊”，专门网罗天下能工巧匠，研究各种威力巨大的军械和机关，其中不乏被俘或投诚的墨家弟子。竹简上甚至用朱砂圈出了几个名字，旁边用更小的字标注着“疑似已变节”或“被迫从之”。

其二，是提及了相邦李斯的府邸。竹简上记载，李斯府上常有身份神秘的方士、术士以及一些技艺高超的匠人出入，似乎在进行某种秘密的研究。其中特别提到，曾有墨家弟子被秘密带入相邦府，之后便再无音讯。

其三，也是最让季风心惊肉跳的一条，是关于“影月”的零星记载。竹简上提到，一个代号为“月主”的神秘女子，在秦国拥有极高的权力和特殊的地位，她似乎直接听命于秦国更高层的人物，并且……她对墨家的核心技艺和内部机密了如指掌，甚至可能参与了针对墨家的分化和清除行动。竹简的撰写者显然对这位“月主”极为忌惮，言语间充满了警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月主……影月……”季风喃喃自语，手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无数条细线，最终汇聚到了影月这个名字之上。她究竟在秦国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背叛墨家，投靠强秦，其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动机？

“季公子，”素心轻声道，打断了他的沉思，“这卷竹简的最后，还提到了一句话：‘李斯之棋局，墨者为卒，天下为盘，其心可诛，其势难挡。若欲破局，必入彀中，死地后生。’”

“李斯之棋局，墨者为卒，天下为盘……”季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李斯，这位权倾朝野的秦国相邦，竟然将墨家，将天下，都视为了他手中的棋子！而他们这些苦苦挣扎的墨者，不过是这盘棋局中，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兵卒！

“死地后生……”季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来，这位留下竹简的前辈，是想告诉我们，要想揭开真相，要想为墨家寻求一线生机，就必须深入虎穴，置之死地而后生！”

“师兄，那我们……要去闯相邦府吗？”石头有些紧张地问道。相邦李斯，那可是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其府邸必然是戒备森严，龙潭虎穴。

季风摇了摇头：“相邦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以我们三人之力，贸然闯入，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我们对李斯的图谋，以及影月的具体情况，都还知之甚少。”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竹简上关于“上林苑营造司”和“奇技坊”的记载上：“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营造司既然网罗了墨家匠人，必然是我们了解秦国如何利用墨家技艺，以及寻找可能存在的、仍心向墨家的同道的突破口。”

素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此法较为稳妥。营造司毕竟是官署，人员往来相对复杂，我们或可乔装改扮，混入其中，暗中查探。只是……那里也必然是秦国重点监控之地，危险重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季风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秦国的真正目的，以及影月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否则，墨家……危矣！”

三人计议已定，便开始为潜入“上林苑营造司”做准备。

他们仔细研究了竹简上关于营造司的简略地图和人员构成信息。营造司位于咸阳城西郊，占地广阔，内外守卫森严。除了寻常的工匠、役夫之外，还有一支隶属于少府的“苑卫”负责警戒，这些苑卫大多是秦军中的精锐，武艺高强。

而那处最为核心的“奇技坊”，更是戒备森严中的森严，据说由李斯的亲信直接掌管，寻常工匠根本无法靠近。

季风决定，他们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第二日，天色微明，季风便和石头换上了从箱中找到的那套早已洗得发白的墨家弟子服。这套衣服虽然陈旧，但质地坚韧，裁剪合体，更重要的是，它能掩盖他们身上那股江湖游侠的气息，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工匠。

素心则依旧是一身农妇打扮，她将“炎狱之心”用布条紧紧缠绕在季风的右臂伤口处，外面再用衣袖遮盖。那晶石的温热能量，可以持续不断地为季风疗伤，并提升他的功力，是他们此行重要的依仗。

“季公子，石头兄弟，万事小心。”素心为他们整理好衣襟，柔声叮嘱道。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却是信任与支持。

“放心吧，素心姑娘，我们会小心的。”季风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三人离开荒废宅院，向着城西上林苑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他们尽量避开主街，选择偏僻的巷弄穿行。咸阳城虽然繁华，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却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那些低矮破旧的民居，与高大巍峨的府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居住在其中的，大多是六国遗民和贫苦的黔首。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与卑微。

季风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蹲在墙角，用冻得通红的小手，费力地捡拾着地上散落的谷粒。她的母亲则在一旁，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绝望地望着阴沉的天空。

“兼爱……”季风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酸楚。墨家所追求的，不正是要让天下所有人都远离饥饿与寒冷，远离压迫与不公吗？可是，在这强大的秦帝国脚下，这种理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悄悄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想要递给那个小女孩，却被素心轻轻按住了手。

素心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季公子，你的善心，素心明白。只是……我们如今自身难保，贸然施舍，反而可能会给她们招来祸端。”

季风默然。他知道素心说的是对的。在这秦律森严的咸阳城中，任何一点不合时宜的“仁慈”，都可能被视为“异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只能将那份不忍深藏心底，加快了脚步。

上林苑位于咸阳城西十余里外，背靠终南山，面临渭水，风景秀美，气势恢宏。这里曾是秦国历代君王的狩猎和游乐之所，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更是大兴土木，将其扩建为一座集宫殿、园林、苑囿于一体的庞大皇家禁苑。

营造司便设在上林苑的外围区域，负责整个禁苑的规划、设计和建造。

当季风三人来到营造司大门外时，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只见一座座高大的工棚拔地而起，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工棚内外，人声鼎沸，锤打声、锯木声、号子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数以万计的工匠和役夫，如同蚂蚁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有的在搬运巨大的石料和木材，有的在搭建复杂的脚手架，有的则在精雕细琢着宫殿的梁柱和斗拱。

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石粉、汗水和桐油混合的气味。

营造司的大门口，有数十名身着铁甲的苑卫手持长戈，警惕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员和车辆。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

“看来，想要混进去，并不容易。”石头小声说道。

季风点了点头，他仔细观察着门口苑卫的换防规律和盘查流程，心中暗暗盘算着对策。

就在此时，一辆装满了青铜构件的牛车，在几名工匠的押送下，缓缓向大门口驶来。

“站住！例行检查！”一名苑卫什长上前拦住了牛车。

那几名工匠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递上腰牌和通行文书。

苑卫们仔细检查了文书，又上前翻检了一下车上的青铜构件，确认无误后，才挥手放行。

季风注意到，那些青铜构件的造型极为奇特，上面布满了精密的齿轮和卯榫结构，显然并非寻常的建筑材料，倒像是……某种大型机关的零件！

他的心中猛地一动！这些东西，会不会就是运往“奇技坊”的？

他对着素心和石头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地跟在了那辆牛车的后面。

牛车进入营造司后，并没有驶向那些普通的工棚，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偏僻的小路，向着营造司深处一片被高墙和哨塔环绕的区域驶去。

那片区域，戒备比外围更为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高墙之上，还架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弩机，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看来，那里便是‘奇技坊’了。”季风低声道。

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缀着，希望能找到潜入的机会。

然而，那辆牛车在抵达“奇技坊”的大门时，再次受到了极为严格的盘查。不仅要核对文书和腰牌，还要用一种特制的铜镜照射车上的货物和押送人员，似乎是在检查是否夹带了什么违禁物品。

季风看得暗暗心惊。这种铜镜，他曾在墨家典籍中见过记载，名为“鉴妖镜”，据说可以识破一些简单的伪装和幻术。看来，秦国对这“奇技坊”的保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牛车顺利通过盘查，驶入了“奇技坊”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内。铁门随即“哐当”一声，再次紧紧关闭。

“师兄，这……这根本进不去啊！”石头有些泄气地说道。

季风也感到一阵棘手。这“奇技坊”的防卫，简直是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素心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茂密的竹林，低声道：“季公子，你看那里。”

季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竹林的边缘，靠近“奇技坊”围墙的地方，似乎有一处不起眼的角门，角门旁，还堆放着一些砍伐下来的竹子和废弃的木料。

“那里……似乎是运送杂物和废料的通道。”素心分析道，“或许，我们可以从那里想想办法。”

季风眼中一亮，点了点头：“素心姑娘说得有理。走，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小心翼翼地潜行到竹林边缘，借着茂密竹林的掩护，悄悄靠近了那处角门。

角门旁，果然有两名苑卫守卫，但他们的神情，似乎比正门的守卫要松懈一些，正靠在墙边打着瞌睡。

季风心中一喜，这正是他们潜入的绝佳机会！

他从怀中取出那卷记载着咸阳城内隐秘信息的竹简，迅速查找着关于“奇技坊”角门的信息。果然，竹简上记载，这处角门，平日里主要用于倾倒“奇技坊”内部产生的废料和垃圾，守卫相对薄弱，但……角门内部，却设置着一道极为隐蔽的“三才连环锁”，非墨家嫡传弟子，根本无法打开。

“三才连环锁！”季风心中又惊又喜。这种锁，乃是墨家极为高明的一种机关锁，环环相扣，变化万千，若不知其法门，纵使有千钧之力，也难以破解。留下这竹简的前辈，显然是为后来的墨家弟子，留下了一条生路！

他仔细回忆着墨家典籍中关于“三才连环锁”的破解之法，又观察了一下角门锁孔的形状，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石头，你和素心姑娘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季风低声吩咐道。

“师兄小心！”

季风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向了那两名打瞌睡的苑卫。

他并没有下杀手，只是用墨家特制的“**香”，将两人迷晕了过去，然后迅速将他们拖入竹林深处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来到角门前，从工具囊中取出几件造型奇特的细长铜条和铁钩，开始小心翼翼地破解那“三才连环锁”。

锁孔之内，机括交错，复杂无比。季风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手中的工具如同灵巧的手指般，在锁孔内不断地探寻、拨动、旋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季风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三才连环锁”的精妙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终于，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锁开了！

季风心中一喜，轻轻推开角门，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出现在眼前。

他向素心和石头招了招手，三人鱼贯而入，进入了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奇技坊”。

“奇技坊”内部的景象，更是让季风三人大开眼界。

这里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种阴暗潮湿的作坊，反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结构精密的地下迷宫。一条条宽阔的甬道纵横交错，通向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室。石室之内，灯火通明，各种奇特的机械装置正在高速运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硝石、以及各种金属冶炼的刺鼻气味。

无数身着统一灰色工服的匠人，正在各自的岗位上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有的在巨大的熔炉前提炼着某种不知名的金属，有的在精密的机床上打磨着奇特的零件，还有的则在组装着一些造型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战争机器！

季风看到一架如同巨型蜈蚣般的攻城器械，它拥有数十对锋利的金属巨足，可以轻易地攀爬城墙，前端则伸出数根如同毒刺般的撞角，足以将最坚固的城门撞得粉碎！

他还看到一些如同金属怪鸟般的飞行装置，虽然尚未完工，但其巨大的骨架和复杂的翼面结构，已经昭示着其一旦研制成功，将拥有何等恐怖的威力！

更让他感到心惊的是，在一些核心的作坊区域，他竟然看到了一些身着墨家服饰的匠人！他们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在秦军监工的监督下，如同行尸走肉般，重复着手中的工作。

这些……便是那些被招揽或胁迫的墨家弟子吗？他们昔日引以为傲的技艺，如今却成了为虎作伥的工具！

季风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与愤怒。

“我们必须找到那些竹简上记载的，可能还心向墨家的同道。”季风低声对素心和石头说道，“只有联合他们的力量，我们才有可能揭露秦国的阴谋，并找到影月的下落。”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迷宫般的甬道中穿行，试图避开巡逻的苑卫和监工，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就在此时，前方一间半掩着门的石室内，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我再说一遍！这个‘天火流星’的设计，有违天和！一旦使用，必将生灵涂炭！我绝不会参与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一个苍老而固执的声音说道。

“哼！老家伙，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这是相邦大人的命令！你若敢违抗，仔细你的项上人头！别忘了，你的家人，可都还在咸阳城里！”

“你……你们无耻！”苍老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季风心中一动，他听出那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他悄悄靠近石室，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只见石室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被两名身着秦吏服饰的官员围在中间。那老者虽然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但眼神却依旧倔强，正是先前他们在山道上遇到的那位名家学者——公孙先生！

而在公孙先生面前的桌案上，则铺着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绘制着一种如同流星火雨般的恐怖武器！

“公孙先生！”季风心中一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他！

那两名秦吏显然是在逼迫公孙先生参与研制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公孙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其中一名秦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要你肯与我们合作，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否则……哼哼，你应该知道相邦大人的手段。”

公孙先生冷哼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便是身死，也绝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好！好一个铁骨铮铮的公孙先生！”那秦吏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本官……就成全你！”

说罢，他便要拔出腰间的佩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风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推开石门，沉声喝道：“住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