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12章 机关对弈：影月的抉择

石室之内，季风一声“住手”，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那两名正欲对公孙先生下杀手的秦吏，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惊得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寻常匠人服饰的青年，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眼神锐利如鹰，正站在门口，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作匠人打扮的憨厚青年，以及一名以布巾蒙面的女子，女子身形纤弱，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什么人？！”其中一名身材略胖的秦吏厉声喝道，他腰间的佩剑“呛啷”一声已然出鞘半寸，“竟敢擅闯营造司禁地，阻挠公务！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另一名面容阴鸷的秦吏则没有立刻拔剑，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季风，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此地乃是“奇技坊”的核心区域，守卫森严，寻常工匠根本无法靠近，这三人是如何进来的？

公孙先生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看到门口的季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深深的忧虑。他认得这个年轻人，正是先前在山道上，对自己投来关注目光的那位。他没想到，此人竟会为了救自己而以身犯险。

“三位义士，此乃秦廷鹰犬，心狠手辣，你们快走！莫要管老夫！”公孙先生急声说道，他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连累无辜。

季风却没有理会公孙先生的催促，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两名秦吏身上，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强逼长者，滥施淫威，这便是大秦的法度吗？”

“哼！我等奉相邦大人之命，处置冥顽不灵、妖言惑众之徒，何来滥施淫威？”那胖吏色厉内荏地说道，他见季风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眼神中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发虚。

“相邦大人的命令？”季风冷笑一声，“相邦大人是让你们来屈打成招，还是让你们来草菅人命？这位公孙先生，乃是当世名士，纵使与你们政见不同，也当以礼相待，岂容尔等如此折辱！”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竟让那两名秦吏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石室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金属碰撞声。显然，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奇技坊”的守卫。

“不好！苑卫来了！”那胖吏脸色一变，对着阴鸷秦吏使了个眼色，“速战速决！先拿下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说罢，两人同时拔出佩剑，一左一右，向着季风夹击而来！他们的剑法虽然算不上高明，但配合默契，招式狠辣，显然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师兄小心！”石头见状，怒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焦黑木棍，便要上前助战。

“石头退后！保护好素心姑娘和公孙先生！”季风沉声喝道，他身形一晃，手中的短刃如同灵蛇出洞，瞬间便与那两名秦吏战在一处。

季风的墨家武学，本就以精巧诡辩、以弱胜强见长。他虽然有伤在身，但对付这两名寻常秦吏，倒也还算游刃有余。只见他步法轻盈，身形飘忽，手中的短刃时而化作漫天寒星，时而如同毒蛇吐信，招招不离对方要害，却又在关键时刻留有余地，显然是不想在情况未明之前，便轻易取人性命。

那两名秦吏越打越是心惊，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匠人，身手竟然如此了得，而且招式诡异，防不胜防。不过片刻功夫，两人身上便已各自添了几道血痕，虽然都不在要害，却也让他们狼狈不堪。

就在季风准备一鼓作气，将两人制服之际，石室之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冷而威严的女子声音：“都住手！”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仿佛能洞穿人的心魂。

正在激战的季风和那两名秦吏，闻声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

只见石室门口，不知何时，已俏然立着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她身形高挑而矫健，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墨色发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清丽绝伦却又带着几分英气的脸庞。她的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挺直，嘴唇微抿，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逼人的风华。

只是，她那双原本应该清澈如秋水的凤目之中，此刻却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她的腰间，悬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细长弯刃，刃鞘漆黑，不带任何纹饰，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气。

在她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同样身着黑色劲装的武士，个个神情冷峻，目光锐利，腰悬利刃，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的出现，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瞬间便将整个石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影……影月？！”当季风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如遭五雷轰顶，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短刃险些失手落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痛苦和……一丝深藏的绝望。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与这位昔日他曾无比敬仰、却又给他带来无尽伤痛的师姐重逢！

影月！这个名字，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想起，都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参见月主大人！”那两名先前还气焰嚣张的秦吏，一见到影月，立刻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慌忙躬身行礼，声音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月主？”季风心中一凛。他想起了公输前辈留下的竹简上，关于那个代号为“月主”的神秘女子的记载——在秦国拥有极高权力和特殊地位，对墨家核心技艺了如指掌，甚至可能参与了针对墨家的清除行动！

难道……眼前的影月，便是那个“月主”？！

影月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缓缓扫过石室内的每一个人。当她的目光落在公孙先生身上时，眉头微微一蹙，似乎有些不悦。当她的目光转向石头时，则带着一丝不屑。而当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季风身上时，那冰冷的眼神中，却骤然爆发出一种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惊讶，有愤怒，有嘲讽，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闪而逝的痛楚。

“季风？”影月的声音依旧清冷，不带丝毫感情，但仔细听去，却能感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奇技坊’这等禁地撒野，却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寒冬腊月里凝结的冰凌：“看来，狼牙谷和火浣山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学乖啊，我的……好师弟。”

“影月！你……你果然投靠了秦国！你竟然真的成了秦人的鹰犬！”季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悲愤而变得有些嘶哑。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刃，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鹰犬？”影月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言辞，她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季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这世道，早已不是你想象的那般黑白分明。所谓的‘忠诚’与‘背叛’，不过是弱者无力的哀嚎罢了。强者，只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

“最有利的道路？！”季风怒吼道，“难道残害同门，助纣为虐，便是你选择的道路吗？！巨子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提到“巨子师父”四个字，影月那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寒意所取代。她冷冷地说道：“巨子？他不过是个固执迂腐的老顽固罢了！墨家在他手中，早已日薄西山，若非我另寻出路，恐怕早已被这乱世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你胡说！”季风气得浑身发抖，“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乃是救世济民的大道！岂容你如此污蔑！”

“救世济民？哈哈哈……”影月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凄厉与不屑，“季风啊季风，你看看这天下！看看这战火纷飞、饿殍遍野的惨状！你所谓的‘兼爱’，救得了谁？你所谓的‘非攻’，又阻止得了哪一场战争？墨家的理想，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激动，仿佛要将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愤与不甘，都一并发泄出来：“我影月，绝不甘心像那些迂腐的墨者一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化为历史的尘埃！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改变这个世界！去创造一个……真正属于强者的秩序！”

“所以，你便选择了投靠秦国，选择了与虎谋皮，选择了背弃墨家所有的信念吗？！”季风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信念？”影月眼神一凝，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压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信念若不能化为力量，便一文不值！季风，你若还念及昔日同门之谊，便乖乖束手就擒，或许……我还能在相邦大人面前，为你求一条生路。否则……”

她手中的弯刃缓缓出鞘，刃身漆黑，不反任何光芒，却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否则，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素心和石头都紧张地看着季风，他们知道，一场生死大战，已在所难免。

公孙先生也面色凝重地望着影月，眼中充满了悲哀与失望。他虽然不属于墨家，但也曾听闻过墨家弟子的风骨。眼前这个女子，虽然技艺高超，却早已失去了墨者的灵魂。

季风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短刃。他知道，今日与影月之间，已无任何情面可讲。他必须阻止她，阻止她继续错下去，也阻止她……将墨家最后的尊严践踏！

“影月，”季风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但那平静之下，却蕴藏着火山爆发般的能量，“你既已背弃墨家之道，我便以墨家弟子的名义，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哈哈哈……就凭你？”影月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季风，你我之间的差距，早已不是当年吴下阿蒙了。今日，我便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

话音未落，影月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一道漆黑的刃光，带着刺骨的寒意，已然出现在季风的面前！

快！太快了！

季风瞳孔猛缩，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仰身，同时手中的短刃向上封挡！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火星四溅！季风只觉一股巨力从对方的兵刃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好强的内力！好快的速度！好诡异的刀法！

季风心中暗暗叫苦。他知道影月的天赋极高，但没想到，短短数年不见，她的武功竟然精进到了如此地步！恐怕……已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季师弟，看来你这些年，并没有荒废武功啊。”影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只是……光凭这点微末道行，就想清理门户？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她身形再次晃动，手中的黑色弯刃化作一道道诡异的弧线，如同毒蛇的信子般，从四面八方向季风笼罩而来！她的刀法，与墨家传统的武学路数截然不同，反而带着一种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邪异气息！

季风不敢怠慢，他将墨家“兼爱平生”的守御心法运至极致，手中的短刃舞得密不透风，如同一道银色的屏障，将影月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

两人的身影，在狭窄的石室内快速地穿梭、碰撞，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激起的气劲将周围的桌椅摆设都震得粉碎！

素心、石头和公孙先生，都紧张地看着这场同门相残的生死对决，大气也不敢出。他们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不仅关系到季风的生死，更可能……关系到整个墨家的未来。

“季风！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影月久攻不下，似乎也有些焦躁起来，她一边猛攻，一边厉声喝道，“墨家早已是昨日黄花！秦国一统天下，乃大势所趋！你若肯归顺于我，归顺于大秦，以你的才华，何愁不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何必为了那些早已过时的所谓‘信念’，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季风沉声回应，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我墨家弟子，纵使身死，也绝不与尔等同流合污！影月，你回头是岸！莫要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了！”

“冥顽不灵！”影月眼中杀机更盛，她手中的弯刃突然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声，刃身上竟隐隐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黑气！

“小心！是‘蚀魂刃’！”公孙先生突然惊呼一声，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此乃上古邪刃，据说能侵蚀人的心魂，歹毒无比！影月，你……你竟然练成了此等邪功！”

季风闻言，心中也是一凛。他能感觉到，影月手中的弯刃，散发出的那股黑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与邪恶，仿佛能直接侵入人的识海，扰乱人的心智！

就在他分神之际，影月手中的“蚀魂刃”已然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向了他的眉心！

这一刀，快、准、狠！而且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邪异力量！

季风只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全身，他想要闪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动作变得异常迟缓！

“不好！”

眼看那漆黑的刃尖就要刺入自己的眉心，季风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怀中那块“炎狱之心”，突然散发出一股灼热的红光！

红光如同实质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他的面前！

“嗤——！”

漆黑的刃尖刺在红光之上，竟发出如同滚油入水般的声响！一股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影月只觉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从刃上传来，震得她手臂发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之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什么？！”影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季风怀中那块散发着红光的晶石，眼中充满了惊骇与贪婪，“炎狱之心……竟然在你身上！”

季风也是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这“炎狱之心”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护主功能！

“看来，老天也不想让你这等叛徒得逞！”季风冷哼一声，他趁着影月受创之际，手中的短刃化作一道寒光，便要向她攻去！

然而，就在此时，石室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密集和混乱的脚步声，以及苑卫们的呼喝声！

“快！刺客在这里！”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显然，他们先前的打斗声，已经彻底惊动了整个“奇技坊”的守卫！

影月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怨毒，她看了一眼季风怀中的“炎狱之心”，又看了一眼门口越来越多的苑卫，最终咬了咬牙，对着手下那些黑衣人厉声喝道：“撤！”

说罢，她身形一晃，便要从另一侧的窗户跃出！

“想走？没那么容易！”季风岂能让她轻易逃脱，他身形如电，便要追上前去！

然而，影月却突然回手一扬，数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毒针，如同暴雨般向着素心、石头和公孙先生激射而去！

“小心！”季风大惊，急忙回身救援！

他手中的短刃舞成一片光幕，将大部分毒针挡开，但仍有几枚毒针，穿过了他的防御，射向了毫无防备的公孙先生！

“噗！噗！”

公孙先生闷哼一声，肩头和腿部各中了一针，身体一软，便向前栽倒！

“公孙先生！”季风和素心同时惊呼，连忙上前扶住他。

而趁此机会，影月和她手下那些黑衣人，早已从窗户跃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穷寇莫追！”季风看着影月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怒火和不甘，但他知道，此刻救人要紧。

他扶起公孙先生，只见他中针之处，已迅速泛起一层乌青之色，显然毒性非同小可。

“素心姑娘，快！为公孙先生解毒！”季风急声道。

素心不敢怠慢，连忙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和解毒药物，开始为公孙先生施救。

而此时，石室之外，已是人声鼎沸，火把通明。无数身着铁甲的苑卫，手持兵刃，将整个石室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冷峻，正是负责“奇技坊”防卫的苑卫统领。他看了一眼石室内狼藉的景象，以及地上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厉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季风心中一沉。他们虽然暂时击退了影月，却又陷入了秦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前有狼，后有虎。

今夜，他们还能否安然脱险？

季风看了一眼正在为公孙先生施针的素心，又看了一眼虽然受伤但依旧紧握木棍护在素心身旁的石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我等并非刺客，乃是墨家弟子！方才与我等交手之人，才是真正的秦国叛逆，意图窃取营造司机密！还请将军明察！”

那苑卫统领闻言，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犹豫。墨家弟子？秦国叛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一个阴冷而威严的声音，突然从苑卫人群之后传来：“哼！一派胡言！墨家余孽，人人得而诛之！还敢在此妖言惑众！来人！给我将他们拿下！若有反抗，当场格杀！”

随着话音，一名身着秦国高级官吏服饰，面容阴鸷，眼神如同毒蛇般的中年男子，在数名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季风看到此人，瞳孔骤然收缩！

此人，他虽然不认得，但从他身上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以及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阴冷眼神来看，其地位和权势，绝不在影月之下！

难道……他便是影卫口中那个神秘的“夜枭”大人？李斯的……心腹？

一场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