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墨者 第10章 市井暗影：秦律与潜流

夜，深沉如墨，将咸阳这座庞大帝都的喧嚣与威严一并吞噬。唯有高耸的宫阙与坊间的巡逻甲士手中冰冷的戈矛，在疏星残月的映照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提醒着人们，这看似沉睡的巨兽，实则时刻保持着警惕。

“尚贤馆”二楼的客房内，季风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方才盘膝运功，试图借助“炎狱之心”的奇妙能量疗愈伤势，恢复内力，心神却始终无法完全沉静。咸阳城带给他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窗外巷弄里那几道一闪而逝的黑影，更是让他本能地生出一股警兆。

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窥伺？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客栈内外，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以及寒风吹过屋檐发出的呜咽。

“难道是我多虑了？”季风眉头微蹙，心中暗忖。连日的奔波与厮杀，早已让他心力交瘁，或许是太过紧张，才导致了草木皆兵。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平复激荡的心神。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入定之时，一种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沙沙”声，突兀地从房门外传来。那声音极轻，仿佛是衣袂摩擦门板，又像是有人在用某种尖细之物，试探着门锁的机括。

季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错觉！真的有人！

而且，听这声音，来者显然是精于此道的好手，动作轻微，若非他自幼修习墨家“听风辨形”的功夫，耳力过人，根本无法察觉。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季风悄无声息地从床榻上一跃而下，如同一只狸猫般，落地无声。他顺手抄起床边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刃，又从腰间工具囊中摸出几枚淬了麻药的铁蒺藜，藏于袖中。

他没有立刻发出警示，也没有去惊动隔壁房间的素心和石头。此刻敌暗我明，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他要看看，这些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何图谋。

那“沙沙”声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紧接着，门锁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是机簧被拨动的声音。

门，开了。

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在黑暗中缓缓扩大。

季风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门后的墙壁，手中的短刃微微下沉，蓄势待发。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的跳动声。

透过门缝，他看到三道黑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房间。他们动作迅捷而诡秘，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或探子。

为首一人，身形略显高瘦，手中似乎握着某种细长的兵刃，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微光。另外两人则紧随其后，一人手持短弩，另一人则空着双手，但腰间鼓鼓囊囊，显然也藏着兵器。

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床榻。

季风心中冷笑。这些家伙，大概以为自己还在床上熟睡吧。

就在那为首的黑衣人即将靠近床榻，举起手中兵刃的刹那，季风动了！

他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门后窜出，手中的短刃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直刺那名持弩黑衣人的咽喉！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那名持弩黑衣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捂着喷血的喉咙，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外两名黑衣人大吃一惊！

“有埋伏！”为首那名高瘦黑衣人厉喝一声，手中的细长兵刃闪电般向季风刺来！那兵刃竟是一柄分水刺，造型奇特，专破甲胄，歹毒无比。

另一名黑衣人也反应极快，他怒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配合着高瘦黑衣人，向季风夹击而来！

季风怡然不惧，他身形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分水刺的致命一击，同时手腕一翻，短刃自下而上，撩向那名持刀黑衣人的手腕！

“当！”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那名持刀黑衣人只觉手腕一麻，虎口剧痛，手中的短刀险些脱手飞出！他心中大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季风一击得手，并不恋战，他脚下墨家“蝶舞步”展开，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狭窄的房间内闪转腾挪，手中的短刃或刺、或劈、或撩、或抹，招招不离对方要害，却又点到即止，似乎并不想立刻取对方性命。

他要留活口！

那高瘦黑衣人见同伴受制，怒吼一声，分水刺使得更加迅疾狠辣，招招攻向季风的周身大穴！

季风以一敌二，虽然左肩旧伤未愈，右臂新伤初结，但凭借着精妙的墨家武学和丰富的实战经验，一时间竟也与两人斗得旗鼓相当。

房间内的打斗声，虽然刻意压制，但兵刃碰撞的脆响和沉重的喘息声，还是惊动了隔壁的素心和石头。

“季公子！”素心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师兄！”石头也提着那根焦黑的木棍冲了进来。

“别进来！小心！”季风急声喝道，他怕素心和石头贸然闯入，反而会成为对方的人质。

就在他分神之际，那高瘦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狞笑，手中的分水刺突然化作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季风的短刃，直刺他的小腹！

这一招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阴险！季风心中一凛，想要闪避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如同流星般从门外激射而来，精准地打在了那高瘦黑衣人持刺的手腕之上！

“啊！”高瘦黑衣人惨叫一声，手腕一麻，分水刺顿时脱手落地！

紧接着，素心娇小的身影已然冲了进来，她手中握着数枚闪烁着寒光的银针，眼神坚定而冰冷，与平日里温柔娴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卑鄙小人！竟敢暗箭伤人！”那名被季风逼得手忙脚乱的持刀黑衣人见状，怒吼一声，舍了季风，转身一刀劈向素心！

“素心小心！”季风大惊，想要救援，却被那高瘦黑衣人死死缠住。

石头见状，也怒吼着挥舞木棍，向那持刀黑衣人砸去！

然而，那持刀黑衣人身手远非石头可比，他侧身避开石头的木棍，手中的短刀却毫不停留，依旧恶狠狠地劈向素心那看似柔弱的身体！

素心面临生死危机，却并未慌乱。她不退反进，身形如同柳絮般轻轻一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短刀的锋芒，同时手中的银针闪电般刺出，目标直指那黑衣人的双眼！

那黑衣人没料到素心竟有如此胆识和身手，急忙闭眼侧头，但脸颊上依旧被银针划出了两道血痕！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季风已然摆脱了那高瘦黑衣人的纠缠，他手中的短刃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抵在了那名持刀黑衣人的咽喉之上！

“别动！”季风的声音冰冷如铁。

那持刀黑衣人身体一僵，感受着咽喉处传来的刺骨寒意，顿时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而那名高瘦黑衣人，手腕受伤，又见同伴被制，知道大势已去，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突然猛地一咬牙！

“不好！他要自尽！”季风心中一惊，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只见那高瘦黑衣人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

季风心中一沉。这些家伙，竟然都是死士！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名持刀黑衣人，冷冷地说道：“说！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变得狰狞起来：“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嘴还挺硬。”季风冷笑一声，他手中的短刃微微一送，在那黑衣人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就在此时，素心突然开口道：“季公子，且慢。”

她走到那黑衣人面前，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和瞳孔，又伸手在他身上几处穴位按了按，随即秀眉微蹙，道：“此人……似乎并非寻常刺客。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药石之气，而且……他的某些穴位，似乎被人用特殊手法封锁过，一旦遭遇危急，便会……自行了断。”

“自行了断？”季风心中一惊，他想起了先前那名高瘦黑衣人咬碎毒牙自尽的情景。难道……这些人，都是被某种药物或秘术控制的傀儡？

“素心姑娘，可有办法让他开口？”季风问道。

素心沉吟片刻，道：“我或可一试。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且……此法颇为凶险，若稍有不慎，他便可能立刻毙命。”

季风点了点头：“姑娘尽管施为，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素心不再多言，她从药箱中取出一套更为细长的金针，又点燃了一盏油灯，将金针在火焰上仔细燎过。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神情专注地将金针一根根刺入那黑衣人头部的几处要穴。

她的手法极为轻柔而精准，每一针落下，都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那黑衣人原本狰狞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迷茫，眼神也开始涣散。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房间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素心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轻轻吁了口气，收回了金针。

那黑衣人眼神空洞，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说，你们是什么人？”季风沉声问道。

“我们……是‘影卫’……”黑衣人声音干涩地答道，仿佛梦呓一般。

“影卫？隶属于何人？”

“隶属于……‘夜枭’大人……”

“夜枭？他是谁？是秦国官员吗？”

“夜枭大人……是……是相邦大人的……心腹……”

相邦大人！季风心中巨震！秦国的相邦，不正是权倾朝野的李斯吗？！

难道……这次暗杀，竟是李斯在背后指使？！

“你们为何要杀我？”季风追问道。

“夜枭大人下令……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到……大秦安危的……墨家余孽……”

“墨家余孽……”季风的心如同被针刺一般疼痛。在秦国眼中，他们这些坚守墨家理念的人，竟然只是需要被清除的“余孽”！

“那……影月呢？她与你们是什么关系？”季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然而，提到“影月”这个名字，那黑衣人空洞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与挣扎，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口中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噗——”

一口黑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那黑衣人身体一软，便彻底断了气。

“他……他死了……”石头惊呼道。

素心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体内的禁制被触动了。看来，‘影月’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绝对的禁忌。”

季风的心，沉入了谷底。

李斯……夜枭……影卫……影月……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他们此行咸阳，果然是危机四伏。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石头有些六神无主。

季风沉默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看来，这‘尚贤馆’，我们是住不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另寻藏身之处。”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他知道，咸阳城内，此刻必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素心姑娘，你还能走吗？”季风关切地问道。

素心点了点头，勉强站起身：“季公子放心，我还撑得住。”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好！”季风当机立断，“我们立刻动身！石头，将重要的东西收拾好，尽量轻装简行！”

三人迅速收拾了行囊，季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房间，抹去了他们可能留下的痕迹。然后，他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巷弄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走！”

季风低喝一声，率先从窗户跃出，身形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巷弄的阴影之中。素心和石头也紧随其后。

他们没有走客栈的正门，而是选择从后院翻墙而出，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在迷宫般的巷弄中穿行，试图摆脱可能存在的追兵。

咸阳城的夜晚，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压抑和危险。

高大的坊墙，将城市分割成一个个封闭的区域，坊门紧闭，有甲士巡逻。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夜的更夫和偶尔经过的秦军巡逻队，马蹄声和甲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队，尽量选择那些偏僻无人的小巷穿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行走在刀锋之上。

“季公子，我们……我们要去哪里？”素心喘息着问道，她的体力已近极限。

季风也感到一阵阵的疲惫袭来，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停下。他看了一眼怀中那块依旧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炎狱之心”，心中一动，想起了魏庸。

魏庸此人，虽然城府极深，目的不明，但他似乎对墨家并无直接的恶意，而且……他对咸阳城的情况，必然了如指掌。或许……可以向他求助？

只是，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联系上魏庸呢？

就在他思索之际，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犬吠声。

“不好！是秦军的巡犬！”石头惊呼道。

秦军为了加强城内治安，豢养了许多嗅觉灵敏的猎犬，用于追踪逃犯和可疑人员。一旦被这些巡犬盯上，便很难摆脱。

犬吠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秦军士卒的呼喝声。

“这边！”季风当机立断，拉着素心和石头，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的死胡同。

胡同的尽头，是一堵高高的院墙。

“翻过去！”季风沉声道。

石头将素心托上墙头，自己也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季风则在墙下警戒，待他们都翻过去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也翻上了墙头。

墙内，似乎是一处荒废的宅院。院中杂草丛生，房屋破败，一片死寂。

他们刚刚跳下墙头，便听到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犬吠声。

“搜！仔细搜！他们一定就躲在这附近！”一个粗暴的声音吼道。

季风三人屏住呼吸，紧贴着墙根，一动也不敢动。

月光透过残破的屋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更添了几分诡异和紧张的气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外的搜查声渐渐远去。

季风这才松了口气，他示意素心和石头跟上，小心翼翼地向宅院深处走去，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暂时藏身的所在。

这处宅院占地颇广，但早已荒废多年。正堂的匾额早已腐朽脱落，看不清字迹。院中的井口也已被乱石封死。

“这里……好像很久没人住过了。”石头小声说道。

“嗯，正好可以让我们暂时躲避一下。”季风说道。

他们走进一间相对还算完好的偏房，里面积满了灰尘，散发着一股霉味。但至少，这里可以暂时隔绝外界的视线。

就在他们准备稍作喘息之际，素心突然“咦”了一声，她指着房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箱，说道：“季公子，你看那个箱子，上面好像……有墨家的标记！”

季风心中一动，连忙上前查看。

那是一个普通的樟木箱子，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但在箱子的侧面，用一种极不显眼的阴刻手法，确实雕刻着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墨斗图案！

这是……墨家留下的秘密据点？还是……某个墨家前辈的遗物？

季风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

箱子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只有几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简，以及……一套叠放整齐的，早已洗得发白的墨家弟子服！

季风颤抖着手，拿起其中一卷竹简，缓缓展开。

竹简之上，用古朴的墨家字体，记载着一些关于咸阳城内各种隐秘通道、据点分布、以及一些重要人物的资料！其中，竟然还提到了“尚贤馆”的名字，并注明那里曾是墨家游侠在咸阳的一个临时落脚点，只是后来因秦国盘查日严，才逐渐废弃。

而另一卷竹简上，则记载着一些墨家机关术的精要，以及……一些关于秦国正在秘密招揽和利用墨家人才，试图破解墨家核心技术的警告！

“这……这难道是……”季风的声音有些嘶哑。

“看来，我们无意中，闯入了一个墨家前辈留下的秘密藏身之处。”素心轻声道，眼中也充满了惊奇。

就在此时，季风的目光，落在了箱底的一块小小的木牌之上。

木牌之上，用朱砂写着两个字——

“公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