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廷和对账
午后的阳光透过齿轮厂办公室的窗棂。仲昆推门进来时,他手里攥着几张单据,径直走到廷和办公桌前站定。
“爸爸,这几天的事,我得跟您好好说说。”仲昆的声音带着点局促,先把手里的学车申请表往桌上轻轻一放,“前几天在镇上供销社门口看报纸,说明年一月起拖拉机白天不准进城了。我当时脑子一热,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就先去车管所报了学车。”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单据,“来厂里之前我其实学过一阵,理论考都过了,后来没车开才搁下的。这次想着早晚得学,就自作主张了,您别见怪。”
廷和正翻看着一份生产报表,闻言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
“怪你干啥?”他放下钢笔笑了笑,“现在城里汽车一天比一天多,你们年轻人学会开车是迟早的事。我前几年去青岛开会,人家马路上跑的小轿车,比咱村的自行车还密呢。”
仲昆这才松了口气,从帆布包里掏出张发票递过去:“这是买车的票,下周一挂牌得用,用完就给会计。”他眼角带着点得意,“找了费科长帮忙,比市价省了八百块,够加半年汽油了。”
说着便从包里数出三沓现金,又抽出张支票放在桌上,“这是三万现金和三万六的支票,您点点。”
廷和把票据收拢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台齿向测量仪查得怎么样了?”
“查清楚了。”仲昆立刻接话,“我跑了趟县计量所,他们说国内就成都量具刃具厂生产这个,要四万八。”他顿了顿,往前凑了凑身子,“这仪器金贵,邮寄怕磕碰,我看还是亲自去一趟稳妥,分量不重,我下周一挂完车牌就动身,来回三四天准能回来。”
他说这话时,手指悄悄蜷了蜷——其实他压根没去计量所,只是打了个电话给毕庶模。那位老技术员对着厂里的旧仪器看眼铭牌就报出了厂家,后来又在岳父那里挂长途问清了价格。这点心思,廷和怕早就猜到了,仲昆暗自想着,却没说破。
早晨生产调度会的烟雾还没散尽,廷和已经踩着满地烟蒂走进了会计室。马媛正趴在桌上核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见他进来忙起身:
“爸,您坐。”
廷和在对面椅子上坐下,“一直没功夫理账,今天咱父女俩核核,我心里也有个数。”
马媛从铁皮柜里抱出两个账本,蓝布封皮的那个边角都磨白了。“一本是村里贷款的账,我已经封了,另一本是厂里的。”
她先翻开蓝皮账本,指头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信用社贷了二十万,十万给南京机床厂买设备,剩下的打给村委账户。这里面七万八花在中频炉、车床、变压器增容上,还有装电话、拉电线、接自来水,连办公室的桌椅板凳都算在内。退了两万回信用社,还剩两千被村委借去了。”她顿了顿,抽出夹在里面的纸条,“这是村里帮工社员的工钱,您跟杨村长合计着算就行。”
“厂里的账呢?”廷和呷了口马媛递来的热茶。
“厂里的账清楚着呢。”马媛又翻开另一本红皮账本,“咱们厂里也是两本账,一本是你的私人账,现在存款6万元。另一本是厂里的账。卖齿轮共收入12万元。其中购金属材料花去了5.3万元、电费1.5万元、盖仓库的材料7千元、交税1.2万元、买车又花了2.4万。零星开支我还没有统计出来,估计也有几千元。如果月底发工资,按一个半月计算,估计要1.5万元。因此基本没有了。”
“那我就有数了,这样,买齿向测量仪的钱从我的账户上取。这么多的现金,仲昆怎么带?”廷和问马媛。
“这好办,我先把现金存在咱们账户上,然后电汇到成都就行了。”马媛的回答一下子解除了廷和的忧虑。
廷和从会计室出来时,他抬头看见仲昆正坐在130汽车的驾驶座上翻说明书。
“爸爸,”仲昆听见脚步声探出头,额头上还沾着点机油,“毕庶模刚发信息,明早六点去火车站接趟车。他托乘警捎了两套研磨轮,那可是咱齿轮厂等着用的宝贝。”他合上书拍了拍方向盘,“我这就去邵家庄的修理厂,车管所上牌前必须要给车门喷字——‘廷和齿轮厂’几个大字得醒目,底下再标上‘载重两吨 准乘三人’。喷完字下午拉马媛回城,明天她在家带孩子,我好去接站。”
仲昆说着拽了把抹布擦手:“后儿一早我先把研磨轮和马媛送过来,然后骑摩托进城赶火车。去成都买齿向测量仪的事不能拖,听说那边厂家存货紧俏得很。”
廷和往车边凑了凑,热风卷着齿轮油的味道扑过来:“成都那边是得抓紧。对了,你哥仲明的婚事,我琢磨着得办得像样点。”他往车间方向瞥了眼,里面传来砂轮打磨金属的尖啸,“现在厂子效益好了,总不能比你结婚时差。”
“这您放心。”仲昆蹲在轮胎旁画着圈,“我在城里看好个大饭店,摆20桌没问题。租辆公交公司的大客车,把村里亲戚全接来,翻砂厂的老伙计、徒弟们都得叫上,马媛娘家那边也能凑几桌,连晓芬家亲戚一起请了,省得婚后还得折腾回门。”他拍着胸脯,“这事交给我,您就等着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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