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把“游”字令牌塞进藤编行囊时,指腹蹭过令牌边缘的包浆,那是五十年摩挲出的温润。窗台上的嫁接苗抽出了新藤,卷须正缠着他的竹杖——这根杖是师傅留的,杖尾嵌着枚铜箍,刻着“行”字,当年师傅说:“藤要扎根,人得走路,根扎得深,路才能走得远。”
“沈小子,把那卷《七州藤路考》给我找出来。”林辰弯腰系紧草鞋,鞋绳是南州水绫藤搓的,耐磨还不硌脚。他鬓角的白发沾着晨光,却腰杆笔直,像株经霜的老藤,看着沈砚抱来的蓝布封古籍,眼里泛起少年人似的亮。
“林爷爷,真不用我陪?”沈砚把装着干粮的藤篮递过去,篮底垫着西州的羊毛毡,“中州到北州的山路不好走,我年轻,能替您背行囊。”
林辰掂了掂藤篮,里面是小满蒸的藤叶糕,混着沙棘果的酸甜。“你守好这园子,比跟我瞎跑强。”他敲了敲竹杖,杖头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的响,“当年你师爷跟我说,学藤艺得‘三见’:见天地,见草木,见众生。我守了一辈子园子,见够了草木,该去见见天地众生了。”
晨光漫过百草谷的牌坊,苏文背着画箱候在路口,画板上已勾好了出发的背影——林辰拄杖而立,行囊上挂着的铜铃随着晨风轻晃,铃舌是片极小的藤叶形状。“林爷爷,我给您画张像吧,就画您踏过北州雪岭的样子。”苏文笔尖蘸了藤黄,“您说过,雪地里的藤芽最有劲儿。”
“等我从北州捎回雪藤标本再说。”林辰笑拍他的肩,竹杖一点,顺着蜿蜒的藤径往外走。道旁的跨州藤像在挥手,叶片上的露珠滚落,打湿了他的草鞋。沈砚望着那抹灰蓝的身影融进晨雾,忽然发现林辰的行囊侧袋露出半截纸卷,是张七州舆图,上面用朱砂圈了三十七个点——都是他年轻时没去过的藤产地。
第一站:北州·寒藤岭
北州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林辰把羊毛毡往领口紧了紧,竹杖插进积雪,深及膝盖。岭上的藤都埋在雪里,只露出些发黑的老藤干,像铁条似的扎在岩缝里。
“老丈,您这身子骨还往上爬?”赶山的猎户递来碗热姜汤,粗瓷碗边结着冰碴,“这寒藤岭除了‘铁骨藤’,啥都没有,冻掉耳朵都不值当。”
林辰哈出白气,指着岩缝里一截暗红的藤干:“我找的就是它。”那藤干上布满冰棱,却在雪光里泛着金属似的光泽,“铁骨藤得经三冬雪冻,藤心才会变红,能做最好的藤甲筋。你看这纹路,三股拧成的,是当年守岭的老兵编的,他们说‘藤比铁硬,心比藤坚’。”
猎户眼睛亮了:“您是百草谷来的林先生?我爹常说,当年您师爷在这儿教我们编藤网捕雪豹,救了整村人!”他往林辰背篓里塞了块冻得梆硬的鹿肉,“这岭顶有个藤神庙,庙里的供桌就是铁骨藤做的,您一定得去看看。”
藤神庙的供桌果然是整块铁骨藤雕琢的,桌面刻着盘藤纹,纹里嵌着七州的小像。林辰摸过供桌边缘的凹痕,那是常年摩挲出的包浆,混着酥油和雪水的气息。守庙的老嬷嬷递来本线装簿子,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捐藤人的名字:“民国二十三年,南州船娘捐水绫藤三匹;昭和八年,西州药农捐云雾藤一斤……”
“这是‘藤缘簿’,”老嬷嬷抹了把眼角,“当年兵荒马乱,是您师爷带着七州人用藤条加固庙墙,才没让炮弹把神像炸了。他说,藤能缠住石头,也能缠住人心。”
林辰在簿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蘸着雪水,墨痕在纸上洇开。离开时,老嬷嬷往他行囊里塞了把铁骨藤削的短刀,刀鞘缠着红藤:“这刀砍冰不崩口,您带着,也算岭上的藤陪着您走。”
第二站:南州·雾藤渡
船娘陈阿婆的乌篷船泊在渡口,船篷用藤篾编了夹层,里面填着芦花。“林先生,尝尝这藤叶茶。”阿婆递过粗瓷杯,茶汤浮着层白沫,“是用晨露炒的水绫藤,您师爷当年就爱这口。”
江面上飘着雾,能见度不足丈远。林辰望着船头的藤编测深锤,锤底系着铅块,藤绳上打着刻度结:“这绳是‘九转缠’编的吧?三股水绫藤裹着铁线,耐磨还防腐。”
“先生好眼力!”阿婆掌舵的手顿了顿,藤桨在水面搅起圈涟漪,“前阵子江里涨水,把下游的藤桥冲了,是您谷里派来的匠人,教我们用铁骨藤当梁,水绫藤当索,三天就修好了。现在娃娃们上学,再也不用绕十里路了。”
船行至江心洲,岛上的野藤疯长,缠着半座废弃的砖塔。林辰攀着藤条爬上塔,塔顶的砖缝里嵌着块藤牌,上面刻着“镇浪”二字,牌边还挂着串风干的水绫藤花。“这是道光年间的镇水符,”他拂去牌上的青苔,“当年您师爷在这儿设过藤障,用万根水绫藤编了面大网,挡住了溃堤的洪水。”
阿婆在塔下喊:“先生快下来!我给您带了新采的藤芽,裹面粉炸着吃,又脆又香!”林辰往下看,阿婆的孙女儿正用藤条扎野菊花,小姑娘的羊角辫上系着红藤绳,绳结是百草谷新教的“平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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