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立冬总带着股清寂的厚。昨夜的霜把药圃的田垄冻得邦硬,新茬紫菀的苗已经长到半尺高,被暖房的炭火熏得绿得发黑,叶片边缘却依旧带着点倔强的挺——是经了霜气的历练,反倒更精神了。林辰踩着冻裂的土往暖房走,鞋跟敲在石板上“噔噔”响,惊飞了檐下躲寒的麻雀,留下几片带霜的羽毛,像谁遗落的碎银。
“林先生!周校长在写‘岁丰账’呢!”小石头举着本厚厚的账簿跑过来,账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墨迹被炭火熏得微微发黄,“说今天立冬,该算今年的收成了,还说要给西域和江南报喜呢!”
暖房的案上摆着堆账本,周鹤叔正用算盘核对着数字,算珠碰撞的“噼啪”声混着炭火爆裂的轻响,像支沉稳的岁末曲。老人的手指在账本上点着:“紫菀干收了八百斤,薄荷脑六十斤,顶冰花籽三十五斤……”忽然抬头笑,“比去年多了两成,当年婉妹总说,立冬的账是‘良心账’,收多收少都得记实,不能哄自己,更不能哄等着用药的人。”
孟书砚正在往信纸上誊抄收成,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信纸边缘画着小小的紫菀花,是沈念用胭脂点的。“阿古拉的商队还没走,”他把信纸叠成方胜,“说巴特尔和其其格托人带了西域的收成账,他们的紫菀收了六百斤,沙棘果酿了三十坛酒,说‘按林先生教的法子,酒里泡了紫菀花,治风寒最灵’。”
其其格画的西域收成图铺在账旁,图里的羊皮袋堆成小山,旁边的酒坛贴着红布,上面写着“紫菀沙棘酒”。巴特尔画了个举着酒坛的小人,旁边写着“等开春送一坛给谷里”,字被炭火烤得有点皱,却透着股热乎劲。
沈念端着盘栗子焖鸡进来,鸡肉炖得脱骨,栗子粉糯,混着紫苏叶的香,把暖房的药味都染得丰润了。“这是春杏姐从苏婉堂带来的方子,”她给每个人盛了碗,“女孩子们也算了江南的收成,紫菀收了五百斤,陈皮晒足了三年,说要和谷里的紫菀配成‘冬安方’,还说这是学的周先生‘药草陈放’的理,‘年头越久,药效越厚’。”
苏婉堂的春杏正帮着整理药架,江南的药材用陶缸装着,缸口封着红绸,上面系着小木牌,写着“光绪二十七年陈陈皮”。“我们的账也记好了,”她指着账册上的红圈,“今年帮着二十个村子种了紫菀,秋收时每家都送了斤新籽,说‘明年多种些,给百草谷添份力’。”
雷大叔扛着捆干柴进来,往炭盆里添了几根松枝,松脂遇热“滋滋”冒油,香气混着药香漫成一团。“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的新茶饼,”他把茶饼放在炭火边烤着,“说分号的收成也不错,紫菀卖了五百斤,还攒了二十两银子,说‘留着开春给谷里添暖房的玻璃’,让苗能多晒点太阳。”
小石头抱着块栗子鸡啃得满嘴油,忽然指着暖房角落的麻袋:“林先生!那袋紫菀籽是留着明年种的吗?”麻袋上贴着“谷内用种”的标签,鼓鼓囊囊的,透着股沉实的底气。
“是,”林辰摸了摸麻袋,“留了三百斤,够种五亩地了,还得多留五十斤当‘备荒种’,万一开春有个天灾,不能让苗断了茬。”他想起娘的《农桑要术》里写:“立冬藏种,如藏金珠,多留三分,岁末不慌。”
午后的日头斜斜地照进暖房,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药童们围着炭火听周鹤叔讲往事。老人说,有年立冬遇着大雪,暖房的炭火不够,婉妹就带着大家把新收的紫菀秆捆成捆,烧着取暖,说“籽留够了,秆子就是柴火,不能让苗冻着”。“你们看现在的暖房,”老人敲着炭盆,“有玻璃,有新炭,都是当年想都不敢想的,可得惜福。”
孟书砚在给阿古拉的信里画了幅暖房议事图,药童们围着炭火听周鹤叔说话,旁边的账册摊开着,旁边写着“咱们的紫菀够明年用了,你们要是缺籽,尽管说”。他还画了个小小的暖房草图,说“开春想在谷口再搭个暖房,能多育些苗”。
雷大叔用烤热的茶饼煮了壶茶,茶汤呈琥珀色,飘着松枝的清香。“张奶奶说,立冬喝茶得配烤饼,”他给每个人倒了杯,“说‘今年收得多,明年种得足,日子就像这茶,越泡越浓’,还说分号的孩子们编了个‘岁丰歌’,‘紫菀多,薄荷香,百草谷里岁丰长’。”
林辰喝着茶,看着案上的账册,忽然觉得这立冬的封,不是结束,是沉淀——把一年的辛劳封进账本,把对来年的盼头封进暖房,像娘说的:“医道的厚,不在一时的热闹,在岁末的踏实,收得丰,藏得稳,才能让人心安。”
傍晚,炭火烧得更旺了,暖房里的温度升得正好,新苗的叶片在热气里轻轻舒展,像在伸懒腰。周鹤叔把“岁丰账”用红绳捆好,放进樟木箱里,箱底垫着艾草,防蛀防潮。“这账得留着,”老人拍着箱子,“明年开春拿出来对对,看看哪些做得好,哪些得改,一辈辈传下去,才叫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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