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白露总带着股清冷冷的润。清晨的草叶上凝着层白霜,像撒了把碎银,药圃的空地上,昨夜收完紫菀的田垄裸露出深褐的土,被霜气浸得发乌,踩上去软乎乎的,混着残留的药香。林辰踩着霜往暖房走,鞋尖沾着的泥里裹着片干枯的紫菀叶,脆得一碰就碎——是全收时漏下的,却依旧带着淡淡的苦香。
“林先生!周校长在检查药窖呢!”小石头举着盏油灯跑过来,灯芯跳动的光映着他呵出的白气,“说今天白露,该把紫菀籽入窖了,得趁霜气重,封得严实些!”
药窖在暖房地下,入口盖着块厚木板,掀开时,一股凉丝丝的药香扑面而来,混着陈年的艾草味,是岁月沉淀的味道。周鹤叔正用木尺量着窖里的温度,尺子上的刻度停在“凉而不寒”的位置。“当年婉妹总说,白露的窖是‘藏金窖’,”老人摸着窖壁的青砖,砖上还留着娘当年刻的标记,“这温度、这湿度,能让籽睡得安稳,等开春取出来,芽头还带着劲,就像人歇好了,干活才有力气。”
孟书砚正在往窖里搬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贴着标签:“西域种紫菀籽——耐旱”“江南种紫菀籽——喜湿”“谷里种紫菀籽——适温”,标签边角还画着小小的花形,是沈念的手笔。“阿古拉的商队捎来消息,”他把陶罐摆得整整齐齐,“说巴特尔和其其格把西域的紫菀籽藏进了羊皮袋,埋在沙堆里,说‘沙里干燥,比地窖还保险’,其其格还在袋口缝了艾草包,防虫子。”
其其格画的沙藏图铺在窖口,羊皮袋被沙子埋了大半,只露出个系着红绳的袋口,旁边写着“沙子要筛过,不能有石子,免得硌着籽”。巴特尔画了个小人正往沙堆上盖木板,说“防着草原的风把沙吹跑”。
沈念提着个竹篮进来,里面是刚蒸的山药糕,糕里掺了红枣和桂圆,甜香混着药香,把窖口的凉气都驱散了些。“这是春杏姐教的法子,”她给每个人递了块糕,“苏婉堂的女孩子们也在藏江南的紫菀籽,说她们用的是陶罐,埋在杏树下,说‘杏树的根能吸湿,罐里干爽’,是学的咱们‘借地气藏籽’的规矩。”
雷大叔扛着捆干艾草进来,往窖壁的缝隙里塞,艾草的清香混着窖里的陈香,漫成一团。“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的新麻袋,”他把麻袋铺在陶罐周围,“说分号的孩子们在藏籽时,往袋里放了把薄荷脑,说‘既能驱虫,还能让籽带着凉香’,是听林先生说的‘药草相生’的理。”
小石头啃着山药糕,忽然指着窖顶:“林先生,你看那是什么在动?”只见几只壁虎在青砖上游走,尾巴一甩一甩的——是药窖的“守窖兵”,专吃虫子,护着籽不受侵扰。“是‘银壁虎’!”周鹤叔笑着说,“婉妹当年就说,这些小东西比人尽心,有它们在,籽就安全。”
午后,霜化了,日头暖得正好,林辰带着药童们给药窖封土。新挖的黄土筛得细细的,铺在木板上,用木夯砸得实实的,夯声“咚咚”响,像在给沉睡的籽儿唱摇篮曲。“封土要厚三寸,”林辰示范着把土摊平,“冬天的雪水渗不进来,春天的潮气也进不去,就像给籽盖了层暖被,睡得安稳。”
其其格在信里画了幅封沙的图:她和巴特尔用木板把沙堆拍平,上面还压了几块石头,旁边写着“石头是戈壁捡的,能挡大风”。小石头看着图,也学着搬了块小石头压在封土上,说“给咱们的籽也加把劲”。
“她这是把草原的法子用活了,”林辰摸着小石头的头,“沙藏怕风,就用石头压;土藏怕潮,就用厚土封,说到底,都是为了让籽好好睡。”
傍晚,药窖的入口盖好了,木板上压着块大青石,上面刻着“白露藏”三个字,是周鹤叔亲笔写的,笔锋沉稳,像座小小的碑。孟书砚在给阿古拉回信,画了幅封窖的图,药童们举着木夯在砸土,旁边写着“你们的沙藏法我们记下了,明年试试混着土藏,看是不是更稳当”。他还画了个小小的温度计,说“窖里的温度记下来了,开春对照着,就知道籽睡得好不好”。
雷大叔端来锅栗子粥,里面加了红豆和红糖,稠得能粘住勺。“张奶奶说,白露喝这个最养脾胃,”他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还说分号的孩子们用新收的紫菀籽和栗子做了‘药香糕’,送给村里的老人,说‘吃了能暖身,想起百草谷的好’。”
林辰喝着粥,看着压在药窖上的青石,忽然觉得这白露的凉,不是冷的,是让人安心的——知道籽儿妥当了,一年的忙碌有了归宿,像娘说的:“医道的安,不在热闹时,在藏纳时,藏得好,才能为来年的生发攒足劲。”
入夜,暖房的灯亮着,案上摆着孟书砚抄的《白露藏籽要诀》:“选晴日,筛净籽,封陶罐,藏深窖;土要细,夯要实,防虫害,记温湿;待来春,启窖时,芽饱满,苗茁壮……”字迹被油灯的光映得暖暖的,像在守护一个漫长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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