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立秋总带着股清清爽爽的凉。昨夜的风卷走了大暑的燥,清晨推开窗,药圃的紫菀叶尖染上了点浅黄,像谁偷偷在绿毯上绣了金纹。林辰踩着带露的田埂往暖房走,裤脚扫过紫菀的花茎,藏在叶间的花籽荚“啪”地裂开,褐色的籽粒落在鞋上,带着股沉甸甸的实。
“林先生!周校长在教我们‘辨成熟’呢!”小石头举着个饱满的籽荚跑过来,荚壳上的纹路像老人手背的青筋,“说这荚子‘黄中带褐’,就是熟了,能收了!”
暖房的竹匾里已经摊了层紫菀籽,周鹤叔正用手捻着荚壳,籽粒从裂口里滚出来,落在匾上“嗒嗒”响。“当年婉妹总说,立秋的收是‘试收’,”老人把籽粒分成两堆,一堆饱满,一堆瘪瘦,“先收那些长得壮的,让弱的再长几天,就像待人,得因材施教,不能一刀切。”
孟书砚从西域商队带回个新的脱粒木床,床板上钉着细密的竹齿,是巴特尔照着谷里的样式改良的,说“西域的籽荚更硬,得用密齿才脱得干净”。“阿古拉说,他们的紫菀也开始黄了,”他摇着木床试了试,籽粒顺着竹齿的缝隙漏下去,“其其格发明了个‘筛籽箩’,用细纱做底,能把沙粒和瘪籽都筛出去,比谷里的竹筛还好用。”
其其格画的筛籽箩图样铺在案上,箩边缠着红绳,和她辫梢的那条一样鲜亮。图旁写着“纱是江南苏婉堂寄的,又细又软,不硌籽”,巴特尔画了个小人正摇箩,旁边的籽堆像座小山,大概是在说“收了好多”。
沈念端着盘桂花糕进来,糕里掺了新磨的糜子面,甜香混着桂花香,把暖房里的药香都染得软了些。“这是春杏姐教的法子,”她把糕放在紫菀籽旁,“苏婉堂的女孩子们也开始收江南的紫菀了,说她们用的是‘竹剪收籽法’,剪的时候带着点花茎,能挂着晾,是学的咱们‘不碰伤籽’的规矩。”
雷大叔扛着捆新割的荆条进来,正忙着编收籽的小筐,荆条在他手里转着圈,转眼就成了个带提手的小篓。“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的新麻绳,”他把筐子挂在墙上,“说分号的孩子们在收籽时唱‘打籽歌’,‘紫菀紫,籽儿实,收进筐里笑嘻嘻’,还说这是听小石头唱的,学去了。”
小石头啃着桂花糕,忽然指着紫菀苗:“林先生,你看那是什么在跳?”只见几只蚂蚱在黄了的叶上蹦,却没多少力气——入秋了,虫也开始蔫了。“是‘秋蚂蚱’,”周鹤叔笑着说,“它们蹦不了几天了,就像这夏天,看着热闹,转眼就过去了,得抓紧收籽,别等天冷了。”
午后的日头暖得正好,林辰带着药童们试收紫菀籽。孩子们挎着荆条小筐,专挑黄褐的籽荚摘,手指捏着荚壳轻轻一捻,籽粒就落进筐里,发出“沙沙”的响。“摘的时候别碰着绿叶,”林辰示范着避开新叶,“这些叶还要进行光合作用,让剩下的籽再长几天。”
其其格在信里画了幅摘籽的图:她跪在草地上,筐子放在身边,摘下来的籽荚都摆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小兵。图旁写着“阿古拉说,摘得越齐,来年长得越齐”,巴特尔画了个大手在旁边帮忙,手指却把籽荚捏破了,惹得小石头直笑。
“他是着急了,”林辰看着图,“就像咱们刚开始学收籽,总怕摘少了,其实慢工出细活,稳着来才能收得好。”
傍晚,试收的籽已经装满了三个竹筐,周鹤叔坐在灯下,用秤称着籽粒,每称完一堆就记在账上:“饱满籽五斤,中等籽三斤,瘪籽一斤……”老人忽然抬头笑,“当年婉妹试收,也就这数,看来今年的苗长得不比她在时差。”
孟书砚在给阿古拉回信,画了幅试收的图,药童们挎着小筐在苗间穿梭,旁边写着“你们的筛籽箩真好用,我们也做了几个,纱用的是沈念姐染的紫布,好看还结实”。他还画了个小小的天平,说“收完要称重,好算明年的下种量”。
雷大叔端来锅小米粥,里面加了南瓜和红枣,稠得能粘住勺。“张奶奶说,立秋喝这个最养人,”他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还说分号的孩子们用新收的紫菀籽和小米做了‘药香粥’,送给村里的老人,说‘吃了能安神’,是学的周先生的方子。”
林辰喝着粥,看着筐里的紫菀籽,忽然觉得这立秋的凉,不是冷的,是让人清醒的——知道夏天过去了,该收的要收,该留的要留,像娘说的:“医道的智,不在拼命长,在懂得收,收得好,才能为来年留底气。”
入夜,暖房的灯亮着,试收的籽在竹匾里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林辰翻开《百草续录》,在新的一页写下:
“立秋试收,收的是籽,醒的是心。西域的筛箩、江南的竹剪、谷里的荆筐,都在这初染的金黄里,藏着对时节的敬。苏婉先生说‘医道在知止’,原来最好的知止,不是停下,是懂得取舍——该收的收,该留的留,让每颗籽都能在该在的地方,等着春天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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