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小暑总带着股燥烈的劲儿。日头像团火挂在天上,把药圃的泥土晒得发白,紫菀苗的叶片卷了边,连最喜阳的薄荷都蔫头耷脑,空气里飘着股草木被烤焦的淡味。林辰刚把最后一片遮阳网拉上竹架,额角的汗就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滚烫的石板上,“滋”地一声就没了影。
“林先生!周校长在配‘清凉药汁’呢!”小石头举着个陶碗跑过来,碗里的药汁呈淡绿色,飘着薄荷和金银花的碎末,“说给苗喷点这个,能解燥气,比井水还管用!”
暖房的案上摆着十几个陶罐,里面是不同的清凉剂:薄荷水、金银花露、紫苏叶浸液,都是周鹤叔按娘留下的方子配的。老人用木勺搅拌着罐里的药汁,银白的胡须上沾着点绿沫:“当年婉妹总说,小暑的苗得‘内外兼护’,”他指着药汁,“外面遮荫,里面补水分,就像人夏天既得戴帽,又得喝凉茶,缺一样都扛不住。”
孟书砚扛着个大木桶从井边回来,桶里的井水湃着几个西瓜,是沈三从玉泉河捎来的,瓜皮上还带着河泥的腥气。“阿古拉的商队刚到,”他把西瓜放在凉棚下,水珠顺着桶壁往下淌,“说西域的戈壁更热,巴特尔和其其格在药田边挖了地窖,把新收的紫菀干存进去,说‘比暖房还凉快,虫都不敢来’。”
其其格画的地窖图摊在凉棚的竹桌上,窖口盖着厚厚的羊毛毡,旁边挖了通风的小孔,像只趴在地上的大刺猬。图旁写着“窖里铺着谷里寄的艾草,香得很,还能驱虫”,巴特尔画了个小人蹲在窖里,手里举着块西瓜,大概是在说“凉快得能吃瓜”。
沈念端着盘绿豆糕进来,糕里掺了薄荷粉,入口即化,凉丝丝的甜混着清苦。“这是春杏姐教的法子,”她把糕放在西瓜旁,“苏婉堂的女孩子们也在给江南的紫菀降温,说她们把冰块装在陶盆里,放在苗垄边,冰化了能浇苗,一举两得,是学的咱们‘井水湃瓜’的理。”
雷大叔从灶房拖来个大竹床,床架上缠着紫苏藤,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把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流动的画。“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的新竹席,”他把席子铺在竹床上,“说分号的孩子们在凉棚下搭了‘歇脚处’,药农累了能躺躺,还能给苗‘做伴’,说‘人凉快了,苗看着也舒坦’。”
小石头抱着块西瓜啃得满脸汁水,忽然指着紫菀苗:“林先生,你看那是什么在飞?”只见几只蜻蜓在苗上盘旋,翅膀扇动的风带着点凉意,把卷边的叶片吹得微微舒展。“是‘凉蜻蜓’!”孟书砚笑着说,“阿古拉说西域的蜻蜓也爱往凉棚下飞,孩子们说‘蜻蜓来了,就快下雨了’。”
周鹤叔眯着眼看蜻蜓,忽然点头:“婉妹当年就说,蜻蜓低飞是雨兆,”他拄着拐杖往药田走,“得趁下雨前给苗松松土,让雨水能渗得深些,不然土板结了,雨一流就走,留不住。”
午后,风果然带了点湿意,蝉鸣也变得闷沉。林辰带着药童们给紫菀苗松土,锄头下去,干裂的土块“咔嚓”碎开,露出下面湿润的黑土。“松土要跟着根走,”他示范着把锄头往斜里刨,“别把须根铲断了,这些细根像苗的‘嘴’,靠它们喝水呢。”
其其格在信里画了幅松土的图:她和巴特尔跪在地上,用手扒拉土块,旁边写着“西域的土硬,用手更轻,不伤根”。小石头看着图,也学着用手刨土,结果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惹得大家笑。“她这是用心呢,”林辰擦去他手上的泥,“知道苗怕疼,比用锄头更尽心。”
傍晚,天边滚过乌云,风里的燥气被潮气取代。孟书砚在给阿古拉回信,画了幅蜻蜓低飞的图,旁边写着“蜻蜓来了,咱们的苗要喝饱雨了,你们那边也快了吧”。他还画了个装着凉药汁的喷壶,说“这东西比手洒匀,让巴特尔也做几个”。
雷大叔端来锅绿豆汤,里面加了莲子和百合,稠得能挂住勺。“张奶奶说,小暑喝这个最养心,”他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还说分号的孩子们用紫菀花和荷叶煮了‘凉茶’,放在路边的水缸里,路人渴了能喝,说‘这是百草谷的凉,得让大家都尝尝’。”
林辰喝着汤,看着远处的蜻蜓越飞越低,忽然觉得这小暑的燥,不是熬人的,是让人动心思的——想办法遮荫,想办法降温,想办法让苗在热里也能好好长,就像娘说的:“医道的巧,不在顺境里显,在逆境里见,能把热天过成凉天,才是真本事。”
入夜,雨点终于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凉棚上,像在敲鼓。药童们挤在暖房里听雨声,周鹤叔讲起娘当年的故事:有年小暑大旱,婉妹带着大家往山上运雪水,一天跑三趟,脚磨出了泡也不停,说“苗等不起,人就得拼”。“你们看现在的凉棚、药汁,”老人指着窗外的雨,“都是一辈辈人想出来的辙,就为了让苗能好好活。”
林辰翻开《百草续录》,在新的一页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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