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陈县。
曾经的东巡御史行辕,如今已成为整个帝国东部乃至天下瞩目的焦点。
辕门之外,甲士林立,戒备森严,肃杀之气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
而辕门之内,核心区域的一间被临时改造为议事堂的大屋内,气氛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凝重而炽热。
门窗紧闭,隔绝了春末略带燥热的风。屋内,巨大的案几上铺满了竹简、木牍,以及更为轻便、由墨家工坊特供的“秦纸”。
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又被朱笔一次次勾勒、修改,甚至揉成一团丢弃在一旁。
张苍、陈平、墨荆、章邯,以及三名从陈县法吏中选拔出的、最为干练精通律法的年轻俊杰,围坐案旁。
人人脸上都带着连日不休的疲惫,眼布血丝,但眼神深处,却都燃烧着一种参与创造历史的兴奋与执着。
这一个月,他们几乎与外界隔绝,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份即将决定三郡乃至大秦未来命运的纲领性文件——《新政十二条》的制定中。
“《均田令》第一条,还是不够清晰!”
一名年轻法吏指着草案,声音沙哑却急切,“‘限制豪强占田’,如何限制?是按爵位?按户等?还是按地域规定上限?若无具体标准,到了地方,必定被那些胥吏和豪强钻空子,最终形同虚设!”
陈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口道:“王贲所言极是。必须量化。我以为,可参照军功爵制,设定不同爵位、民爵的占田上限,超出部分,要么限期出售给无地少地之民,要么由官府强制赎买,转为公田,再行分配。同时,严格禁止土地私下抵押、巧取豪夺!”
“赎买?钱从何来?”
章邯眉头紧锁,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大军开拔,剿抚并用,每日钱粮耗费巨万。若再行赎买之策,府库恐难支撑。”
他是实际的执行者,必须考虑每一个决策背后的资源消耗。
“那就分步走!”
张苍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先行清丈!将天下田亩,尤其是被豪强隐匿的田产,全部清查出来,登记造册!这一步,本身就是对豪强的巨大威慑。赎买之策,可作为后续手段,优先在试点区域,利用抄没的逆产和部分官营收益进行。”
他拿起笔,在纸上飞快补充:“《均田令》补充细则:一,全面清丈田亩,绘制鱼鳞图册;二,设定占田限额,超限者议处;三,鼓励开垦荒地,新垦之地前三年减税。具体限额,需与丞相府、治粟内史府商议后,奏请陛下定夺。”
一条可能引发地主阶层剧烈反弹的律令,在他条分缕析的补充下,变得更具可操作性,也预留了缓冲空间。
“接下来是《考成法》。”
陈平将话题引向下一条,“量化考核是关键。但考核哪些?如何确保数据真实?若地方官吏为了政绩,虚报户口、田亩,甚至强行摊派,反而会加剧民困。”
“所以考核不能单一!”墨荆突然插话,她一直在一旁的沙盘上推演着什么,此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理科生的逻辑光芒,“不能只看赋税收了多少,还要看民生改善了没有。比如,一个县,除了赋税完成率,还应考核:境内新增识字人口多少?推广新式农具多少?修缮水利设施多少?境内治安案件发生率升降?甚至……婴儿成活率?”
她最后补充的“婴儿成活率”,让在场几位法吏都愣了一下,这在他们以往的认知里,几乎从未被纳入过考核范围。
张苍却眼睛一亮:“荆姑娘此言大善!治民非仅敛财,更在生息!《考成法》当为综合考评!赋税、治安为基,民生改善、工械推广、教化普及为上!数据真伪,可设独立监察御史,交叉核对,并允许百姓匿名投书举报,查实重罚!”
他看向陈平:“季平,此法由你细化,设计出一套可量化的考评表格与权重。”
陈平郑重点头,深感责任重大。
讨论到《裁撤淫祀令》时,气氛更加激烈。
“此举是否过于激进?”
一名较为年长的法吏面露忧色,“淫祀害民,确需整治。然民间信仰根深蒂固,若强行一刀切,恐激起民变,被有心人利用。”
章邯冷哼一声,手按剑柄:“怕什么?有敢聚众作乱者,我大秦锐士正好一并剿之!刀剑之下,看哪个野神敢作祟!”
“将军勇武可嘉,但治民非全靠刀剑。”
张苍抬手止住章邯的杀气,“《裁撤淫祀令》要行,但需讲究策略。首先,明令颁布,界定何为‘淫祀’——凡未经朝廷册封、无官方祭祀典章、借机敛财、散布恐慌、有伤风化者,皆在取缔之列。其次,区别对待,对于历史悠久、劝人向善、无大害的民间祭祀,可予以引导、规范,甚至择优纳入官方体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墨荆身上:“破邪,更需立正!捣毁淫祀庙宇的同时,墨家工坊的新式农具、官营的平价盐铁、由朝廷认可的医官义诊,必须立刻跟上!要让百姓切身体会到,相信朝廷、依靠律法和工械,远比供奉那些虚无缥缈、还需不断献祭的野神,更能改善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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