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宫。
夜色如墨,将这座帝国权力的核心殿堂笼罩在一片静谧与深沉之中。
然而,宫室深处,御书房内的烛火,却彻夜未熄。
嬴政端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角眉梢难以掩饰的一丝疲惫。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常规奏疏被暂时搁置一旁,此刻吸引他全部心神的,是章邯日夜兼程、快马送入宫中那份密封的铜管,以及从中取出的、书写在奇特“秦纸”上的《新政十二条》草案。
跳跃的烛光映在他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中,时而闪烁,时而凝定。
他读得很慢,逐字逐句,每一个条款,每一个看似细微的补充说明,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均田令》……清丈田亩,限制豪强……授田于民……好大的手笔!
这是在掘那些盘踞地方数百年的世族豪强的根!
若能成,国库充盈,兵源广拓,百姓归心。
若不成……六国余孽必借此煽风点火,天下顷刻大乱!
《考成法》……量化考评,民生工械与赋税并列……张苍啊张苍,你这是要彻底打破以往凭资历、凭门第、凭君王好恶的升迁之路,要将整个官僚体系都绑在你那“法”与“实绩”的战车上!
若能贯彻,吏治必然为之一清,政令通达。
然其中阻力……那些靠着祖荫、钻营上位的蠹虫,岂会坐以待毙?
《裁撤淫祀令》……《鼓励工械令》……一个破邪,一个立正。
好一个“法、术、势、德、礼、工”六位一体!
这已不仅仅是治民之术,这是在为人间订立新的秩序,在向那些隐藏在神话传说背后、窃取信仰愿力的所谓“仙神”宣战!
嬴政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激烈碰撞。
一股是这《新政十二条》所描绘的,一个吏治清明、百姓富足、国运昌隆、连鬼神都要在人间律法前俯首的煌煌盛世!
另一股,则是推行此法可能引发的,来自旧贵族、**官僚、地方豪强、乃至那些隐秘神魔势力的疯狂反扑,那足以将刚刚一统的帝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滔天巨浪!
风险与收益,都大到无法估量。
他嬴政,扫**,一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北击匈奴,南征百越,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哪一件不是冒着覆亡的风险?
他追求的不是一时安稳,而是万世之基业!
是为这纷乱的人间,真正奠定永不倾覆的秩序!
张苍的这份草案,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野望。
这不仅仅是富国强兵,这更是一场思想与制度上的革命,是真正意义上“为人间开万世太平”的基石!
但是……他能完全信任张苍吗?
这个如同流星般崛起的年轻法吏,拥有着匪夷所思的能力和超越时代的见识。
他的力量源自律法,源自秩序,这恰恰是嬴政最欣赏也最需要警惕的。
因为极致的秩序,本身就可能成为挑战皇权的力量。
“呼……”嬴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御案旁,如同影子般静默侍立的新任中车府令——仲离身上。
仲离年纪不大,面容普通,眼神低垂,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是赵高倒台后,嬴政亲自从一众内侍中简拔上来的,看中的就是他谨慎寡言,从不逾矩。
“仲离。”嬴政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仲离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立刻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奴才在。”
嬴政拿起那叠《新政十二条》草案,在烛光下晃了晃,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此策,张苍所呈。《新政十二条》,涉及田亩、吏治、经济、祭祀、工械……可谓包罗万象,触及国本。”
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仲离低垂的头上,“此策若成,可富国强兵,削平地方,甚至……有望实现朕毕生所愿,打造一个真正铁桶般的江山,令仙魔辟易!”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昂,但随即转为更深沉的凝重:
“然,此策若败,则天下震荡,旧族反扑,官僚离心,民怨或许被利用……帝国顷刻间,便有覆亡之危!”
他顿了顿,盯着仲离,缓缓问道:“仲离,你以为如何?”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提问。
内侍干政,乃宫闱大忌。
尤其是涉及此等动摇国本的军国大事。
仲离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膝盖,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顺:“陛下明鉴万里,此乃关乎社稷存亡之军国大事,天威莫测,奴才愚钝,见识浅薄,安敢妄议一字?唯陛下圣心独断,奴才谨遵圣意便是。”
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自身姿态放到最低,完全恪守了内侍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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