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了脚。
光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像灯被风吹灭。风停了,海也安静下来。他站在码头边,脚是湿的,裤腿贴在小腿上,海水正往下滴。手心里有个东西,沉沉的,发烫,好像刚从胸口拿出来。
是一本账本。
封面没有字,颜色很暗,像泡过水的木头。他低头翻开,纸页滑溜溜的,翻到最后一张时停住了。那里画了一条斜线,从右上角到左下角,尽头写着时间:1983年7月19日3点18分。
下面有一句话:“目标体死亡确认,时空锚点激活。”
钱是从“陈氏集团海外基金”转出去的,收款方是“神经同步实验项目”。金额后面有很多零,多得不像普通人能有的数字。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心跳没加快,手也没抖。他知道这一天会来。那天他趴在办公桌上,以为只是太累,其实有人等这一刻很久了。
账本合上了。
就在它合上的瞬间,一个声音响起。不是从耳朵听来的,是从身体里冒出来的。
“所有因果已清,奖励真实世界访问权。”
他分不清这是系统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声音不冷也不热,像有人在他脑子里轻轻叹气。
他闭眼,再睁眼。
海还是海,天还是天,但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他能看到风的轨迹,像透明的线在动。远处渔船烧柴油,冒出黑烟,他能看清楚里面有多少灰尘和有害物。水下的鱼群游动,他能数出每一条的方向和速度。
他知道,这就是“真实世界访问权”。
不是用来打架,也不是用来赚钱。是让他看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谁在背后操作,为什么这么做。
他不想用这个能力。
可它已经在了,甩不掉。
他抬头看向海平线。
太阳刚升起,红红的。就在那条线上,一个影子慢慢出现。双月图腾又来了,不大,也不亮,就挂在天上,一动不动,像是累了。
接着,鲸的声音响起了。
不是从海里传来的,也不是从空中飘来的。是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低低的,像有人在地底下敲鼓。一声,又一声,节奏很慢,但每次都能让他牙根发酸。
然后,一本账本从海面升了起来。
不是他手里的那一本。这一本是半透明的,像雾做的。它浮在空中,自己翻开。第一页有个标志——格子衬衫、玻璃幕墙、电梯间那种冷冰冰的公司logo。
那是他前世上班的地方。
时间显示在下方:1983年7月19日3点18分。
和他死的时间一样。
他看着这个数字,没说话。
他明白了。他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累倒的。是有人算准时间,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打了一笔钱,完成了一笔交易。
为了那个实验。
为了把他送到这里。
为了用他三年赶海,换一套数据。
他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运气好,也不是努力就有回报。他是被人安排好的棋子,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现在,棋盘碎了。
他赢了。
或者说,他活下来了。
他把手插进裤兜,摸到一张纸。是那份员工名单,上面有他的名字,入职日期写的是他穿过来的那天。他一直留着,当护身符,也当证据。
现在它不重要了。
真相已经摆在眼前,像晒在码头上的渔网,一根线都藏不住。
他把名单拿出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字迹有点模糊,边角也卷了。他松开手,纸片被风吹走,打着转儿落进海里,慢慢沉下去。
他不再需要证明自己是谁。
他已经知道了。
远处传来算盘声。
三下快,两下慢,一下长。
他听得出来这个节奏。小时候经常听到。小满每次着急找他,都是这样拨珠子。吃饭了,下雨了,弟弟尿床了,船要开了,她都会用这三声提醒他。
他转身。
晨光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在那片光里,他看见一个人站在码头尽头。个子不高,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手里抱着个竹算盘。她没跑过来,也没喊他,就站在那儿,冲他笑。
是小满。
脸被阳光照得通红,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得很大。她抬起手,又拨了一下算盘。
“哥!”她终于喊了,“你还愣着干嘛?早饭凉了!”
他站着没动。
风吹过来,带着咸味,还有柴油的味道。海面上那只虚的账本还在,双月图腾也没消失。鲸的声音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好像永远不会停。
但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也笑了。
他开始往她走去。
第一步踩在湿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第二步,一只海鸟从头顶飞过,拍了两下翅膀。第三步,他看见她把算盘夹在胳膊下,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像是准备拉他。
他走得不快。
他知道她在等他。
他也知道,不管他去过多少个世界,见过多少个自己,最后能叫他回家的,只有这一声。
他离她还有十步远。
她踮起脚,把手伸出来。
他伸手去够。
指尖快要碰到她掌心的时候——
她的手腕内侧,露出一道浅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