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又响了。
珠子跳起来,三下快,两下慢,一下长。陈岸站着没动,也没回头。他知道这是“等等”的意思。他刚松开手,图腾还在空中转,像一颗不掉的星星。他以为结束了,可这声音告诉他,还没完。
他慢慢转身。
图腾还在转,但光变了,从白色变成淡淡的蓝。空气有点颤,不是声音,是脚底能感觉到的那种。他往前走一步,掌心对着图腾。手上的印记突然发烫,和每次签到时一样。
系统提示响起:“进入平行世界会失去所有能力,确认吗?”
他没马上回答。
三年前他第一次签到,是在泥滩踩了一脚水。系统说:“今日签到成功,获得竹篓。”那时他吃不饱饭,妹妹抱着空锅坐在灶台边。现在他有船,有网,能看洋流,能找鱼群,连虎鲸都能听他指挥。这些都不是白来的,是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一趟趟跑海边换来的。
可他知道,这些东西救不了命。
他摸了摸胸口的口袋,那份员工名单还在。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日期是1983年7月19日。那天他穿进这个少年的身体,睁眼看到漏雨的屋顶,弟弟妹妹哭成一团。他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好,后来才知道是被人选中的实验品。再后来,他反过来用了系统。
现在,系统给了他一个选择。
不是升级,不是奖励,也不是任务。
是回去看看。
他把手放上去。
图腾裂开一道口子,白光涌出,铺满地面。墙没了,裂缝没了,设备也没了。他站在一片空里,面前出现一扇光门,里面有很多线交叉着,有的亮,有的暗,像渔网的结。
他走进去。
脚落地没声音。四周是灰蓝色的,看不清东西。只有前面一张办公桌很清楚。灯亮着,电脑屏幕一闪一闪,文档没保存。一个人趴在桌上,不动。
那是他自己。
穿着格子衬衫,袖口磨了边,左手腕戴着旧手表。头歪着,脸贴在键盘上。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八分。
陈岸走过去,脚步很轻。他绕到那人面前,蹲下来。这张脸他太熟了,天天照镜子都见。可这个人闭着眼,脸上没有一点生气。他伸手碰了碰对方的手背,冰的。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他做完报表,想喝水,杯子空了。他懒得接,想着明天再说。结果低头时胸口一闷,眼前发黑,手撑桌子还是倒了。
没人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他抬起手,指尖对上那个“自己”的额头。两只手同时动,一只从外往里碰,一只从内往外抬。皮肤碰到的瞬间,脑子里一震。
画面来了。
不止一个他。
有一个在地铁站晕倒,滚下台阶;有一个在出租屋烧水,倒在地上壶还在响;有一个在码头修船,捂住胸口栽进水里;还有一个在山上采药,摔下坡没人发现。
他们都在同一秒倒下。
但他们也都睁开了眼。
每个世界的陈岸,不管死在哪,做什么工作,穿什么衣服,在这一刻全都抬头,看向同一个方向。有的在医院床上,有的被抬上担架,有的已经没呼吸,可他们的意识都醒了。
然后他们看见了他。
站在光门中间的那个他。
他知道他们在看自己。他也看着他们。没人说话,也不用说话。他们都明白,这个人走出来了,别人没走出来。
鲸的声音响了。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从骨头里传来的。低低的一声,很长,像是从深处升上来。接着又是一声,再一声。越来越多,不同声音混在一起,最后连成一片。整个空间都在抖,那些交错的线开始一起动,像风吹芦苇。
他没动。
他想起妹妹发烧那次,他背她走十里路去看医生。路上她迷糊地说:“哥,我会不会死?”他说:“不会,你敢死我就把算盘砸了。”她笑了,虽然没力气,还是骂了他一句。
他还想起周大海喝醉那次,趴他船上吐得一塌糊涂,嘴里念叨:“老子这条命早该没了……是你捞上来的。”第二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照样骂他“花架子”。
洪叔最后一次来码头,递他一条毛巾,说:“小子,海认人,不是人认海。”
这些事,系统没给过。
是他自己活出来的。
算盘珠又响了。
不在耳边,在空中。一颗颗浮起来,排成一行字:哥,该回家了。
他眨眨眼。
他知道是谁写的。就算没脸没声音,他也知道是小满。她从小用算盘记账,拨珠子有她的节奏,快三下是“急”,慢两下是“等”,长一下是“回来”。
他看着那行字,没动。
光门还在,通向现实的路没断。只要他抬脚,就能回去。回到有弟弟写作业、妹妹管账、老周骂街、洪叔晒太阳的世界。他可以继续赶海,每天签到,哪怕没有系统,也能活得踏实。
但他也知道,一旦踏出去,这一切都会消失。
他会忘记这些画面,忘记那些睁眼看他的自己,忘记鲸歌是怎么响的。他还是会修船,捕鱼,教弟弟写字,可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只手有茧,有疤,有海水泡出的纹路。他用它挖过贝,拉过网,扶起摔倒的妹妹,也按过图腾中心。它不完美,但它属于他。
他慢慢把手伸向光门。
风从那边吹来,带着咸味,还有渔船柴油的味道。他听见远处有人喊:“岸哥!船要靠岸啦!”是周大海的声音。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趴在桌上的自己,手指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是真的动了。
他收回手。
站定。
鲸歌还在响,算盘珠悬在半空,光门开着,通向两个世界。
他站在中间,一只脚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
手指微微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