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86章 清晨的烟火与未说破的温柔

苏念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昏沉，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耳边传来一阵细微而规律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让她有些恍惚。

苏念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去分辨那声音到底是什么。那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地敲打什么东西，又像是水滴落下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她的思绪渐渐地被这声音吸引，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那声音并不刺耳，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叩击，隔着一定距离，模糊地传入耳中。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脸颊深深埋入柔软蓬松的枕头里，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而温暖的气息——那是被阳光充分晾晒后留下的独特味道，混合着某种高级纺织品的淡雅清香。这陌生的、却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让她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缓缓涌回脑海——滂沱的大雨，消失的报告文档，陆时砚突如其来的电话，封闭的道路，还有……这个她第一次踏入的、属于他的私人空间。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米白色的墙壁，线条简洁的深色木质家具，厚重的灰色窗帘并未完全拉拢，中间留下了一道狭长的缝隙。此刻，金灿灿的、毫无遮挡的晨光正从那道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如同一束聚焦的舞台灯光，斜斜地投射在床尾那片柔软厚实的浅灰色地毯上，光柱中可以看到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其中轻盈舞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雨后清晨特有的、清冽又干净的味道，昨晚那场声势浩大的雷雨，此刻回想起来，竟遥远得像是一场恍惚的梦。

脸颊没来由地开始发烫，心跳也悄悄加快了节奏。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揉了揉尚且带着睡意的眼睛，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床尾凳上那套折叠整齐的、她昨晚换下来的衣物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劲，然后迅速抓过衣服，动作有些匆忙地换上。

赤脚踩在地毯上，柔软的绒毛搔刮着脚心，带来细微的痒意。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边，轻轻拧动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小缝。那细微的声响变得更加清晰了，是从厨房方向传来的——似乎是瓷器轻碰台面的声音，还有……似乎是食物在锅里加热时发出的、令人愉悦的“咕嘟”声。

她像一只警惕又好奇的小猫，悄无声息地走到客厅。客厅比她昨晚朦胧一瞥时感觉的更加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澄澈如洗的蓝天和远处错落有致的城市轮廓，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整个空间，将一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与客厅由一道透明的玻璃移门隔开。此刻，那扇门是半掩着的。

透过玻璃，她能清晰地看到陆时砚挺拔的背影。他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比起平日里西装革履的严谨，此刻的他更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和松弛。袖子被他随意地挽到了手肘上方，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灶台，偶尔伸手调整一下灶火的大小。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空气中，除了咖啡的醇香，似乎还飘散着一种……煎蛋的诱人香气？

苏念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好几秒。这一幕太过日常，太过温馨，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那个在讲台上挥洒自如、在商界运筹帷幄的陆时砚，此刻竟然在厨房里……为她准备早餐？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底泛起一种奇异而复杂的暖流，夹杂着受宠若惊的惶恐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

她轻轻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陆教授？”

玻璃门内的身影微微一顿。陆时砚回过头来。晨光恰好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将他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柔化了不少。他的眼底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刚醒来时的浅淡慵懒，不像平时那般深邃迫人，反而多了几分难得的温和与松弛。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长柄汤勺，看到站在客厅里的她，眼神似乎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醒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一些，像是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去洗把脸，卫生间有新的洗漱用品。早餐马上就好了。”他的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掠过她尚未仔细梳理、显得有些蓬松微乱的头发，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快地转回身，用手中的汤勺在锅里轻轻搅动了一下，又往里加了点什么。

苏念像是得了指令，连忙应了一声“好”，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客用卫生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去一些。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果然有些乱糟糟的，脸颊绯红，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刚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夜晚中醒来的懵懂和羞涩。她拧开水龙头，用微凉的清水扑了扑脸，试图让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也让自己清醒一些。镜柜里果然摆放着未拆封的牙刷、牙膏和毛巾，一切都准备得周到而妥帖，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等她用毛巾擦拭着脸颊，再次走出卫生间时，餐厅那边已经飘来了更浓郁的食物香气。那张线条简洁的原木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人的早餐。一碗熬得米粒开花、色泽莹润的蔬菜粥，上面细细地撒着翠绿的葱花；旁边是一个白瓷盘，里面躺着一只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蛋白边缘带着微微的焦黄脆边，蛋黄圆润饱满，呈现出诱人的橙黄色；还有一小碟精心切好的水果拼盘，里面有新鲜的草莓块、橙子瓣和蓝莓，色彩缤纷，看起来十分清爽。陆时砚正将最后一碗同样冒着热气的粥端上桌，看到她过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语气平淡自然：“坐吧。粥熬得比较久，现在温度应该刚好。”

苏念依言在他对面坐下。她拿起白瓷勺，舀了一勺蔬菜粥，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米粒已经被熬得十分软糯，几乎不需要咀嚼，青菜的清新味道完全融入了粥里，口感顺滑，咸淡适中，一股恰到好处的暖意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瞬间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朦胧的睡意，也抚平了她内心那点微妙的忐忑。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陆时砚。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切割着盘中的煎蛋，动作优雅而专注。他握着餐具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连用餐的姿态都透着一股天生的斯文与端正。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眼帘，视线与她撞个正着。他的眼神很平静，但苏念却敏锐地捕捉到那深邃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不易察觉的……期待？

“味道怎么样？”他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是平稳的。

“特别好吃，”苏念立刻认真地点头，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真诚的赞赏，像落入了星子般亮了起来，“比我平时早上随便啃几口面包或者冲个麦片强太多了。”她顿了顿，想起昨晚的收留和今晨的款待，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着由衷的感激，“谢谢您，陆教授，昨晚……真是麻烦您了。”

陆时砚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手边的白色棉质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他的动作从容不迫，语气听起来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举手之劳而已。何况昨天雨势那么大，情况特殊，总不能真让你一个人在办公室待一整晚。”他说着，很自然地将那碟色彩鲜艳的水果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

早餐在一种安静而并不尴尬的氛围中继续进行。阳光越来越明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桌面上跳跃，将他们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空间中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发出的轻微脆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苏醒的遥远声音。苏念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偶尔偷偷抬起眼睫，飞快地瞄一眼对面的男人。他吃饭的样子很专注，也很安静，那种沉稳的气场无形中影响着周围的环境。她不禁想起昨晚，在雷声轰鸣时，他也是这样沉默而可靠地存在着，为她留一盏灯，最后还细心地将她抱回房间……那种无声的体贴，与他此刻用餐时的斯文严谨，似乎是同一种温柔的不同侧面，都让她心弦微动。

吃完最后一口粥，苏念主动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我来洗吧。”她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想要做点什么的坚持。

陆时砚抬眼看她，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他随后也站起身，却没有离开，而是姿态放松地靠在了厨房入口的门框上，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苏念将碗碟拿到厨房的水槽边。这里的厨房整洁得近乎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归置得井井有条。她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白瓷碗碟。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带着点生疏的笨拙，洗洁精挤得有点多，丰富的泡沫瞬间涌了出来，在她试图冲洗时，不小心溅起了几滴小水珠，落在了她的睡衣袖口和前襟上。

“小心点。”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陆时砚不知何时走近了一步，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深色抹布，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磁性，“用这个擦一下，别把衣服弄湿了。”

苏念耳根一热，连忙接过抹布，小声说了句“谢谢”。在他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的动作更加僵硬了，好不容易才将那几个碗碟冲洗干净，沥干水，放进消毒柜里。又把厨房的台面和灶台都仔细擦拭了一遍，确保恢复了之前的整洁。

等她终于忙完，转过身，发现陆时砚已经不在厨房门口了。她走到客厅，看见他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一件挺括的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恢复了平日里那个矜贵清隽的陆教授形象。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正站在玄关处，看到她出来，开口道：“我送你回去。顺便带你去公司楼下取车，昨天你的车还停在那里。”

“好，谢谢陆教授。”苏念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想起那篇命运多舛的实习报告。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导师发条消息解释一下，争取上午晚些时候补交。

“报告不急。”陆时砚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语气平淡地开口，“我早上已经给你导师发过信息了，说你家里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报告可以晚一点交，没关系。”

苏念闻言，拿着手机的手指顿住了，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您……您怎么知道我导师的联系方式？而且，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呀？”

陆时砚已经换好了鞋，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回答道：“怕吵醒你睡觉。你昨晚睡得挺沉，应该是前段时间累坏了。”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然而，他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今天清晨，他比她早醒很多。经过客房时，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猜测她还在熟睡。想到她昨晚因报告丢失而沮丧疲惫的样子，他不希望她一早醒来又要面对导师的催促。于是，他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手机，仔细回忆并翻看了她过去发的那些朋友圈——她曾经晒过和导师、同学们的合影，也偶尔会提到导师的姓氏。凭借着这些零碎的信息和强大的记忆力，他最终在微信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位导师，并发送了一条措辞严谨、理由充分的请假信息。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生活中那些看似不重要的人和事，都悄悄记在了心里。这些未曾言明的用心，他选择埋藏起来。

苏念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曲折，但仅仅是他考虑到她睡眠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心头涌上一股温热的暖流，那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跟着他走进电梯，在密闭的空间里，她看着电梯镜面里他沉静的侧影，小声地、真诚地说：“陆教授，您真是个好人。”

陆时砚闻言，侧过头来看她。清晨的阳光透过电梯的玻璃外墙，毫无保留地洒在她仰起的脸上，将她细腻的肌肤照得几乎透明，脸颊泛着健康的浅粉色，那双望着他的眼睛清澈见底，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感激和真诚。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纯粹的目光轻轻触动，荡漾开一圈圈柔软的涟漪。他最终只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什么也没有说。

有些细致入微的温柔，如同这清晨弥漫在室内的粥香，无需刻意言说，早已悄然渗透，无声无息地漫入心田，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加真切，更加动人。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雨后格外干净明亮的城市街道上。快到苏念租住的小区时，一直沉默开车的陆时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听起来尽量随意自然的语气开口：“晚上有空吗？”

“嗯？”苏念从窗外飞驰的景色中回过神，转头看他。

“我妈让林薇带点东西过来给我。”陆时砚目视前方，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顺便，她想请你一起吃个晚饭。”

苏念愣了一下。陆时砚的母亲？那位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长辈？邀请她一起吃晚饭？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

见她没有立刻回答，陆时砚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家常便饭，不用紧张。”

“有空！我有空的！”苏念连忙点头，心里虽然有些许面对长辈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接纳、被重视的欣喜，眼睛里不自觉地漾开了笑意，“那……晚上就麻烦阿姨了。”

陆时砚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脸上绽放的、带着点羞涩又明亮的笑容，他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一直微抿的唇角也跟着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而愉悦的弧度。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晚安顿好她之后，他给林薇发了那条“找个合适的理由，约苏念明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消息时，在对话框里反复斟酌、删改了多久，才最终发送出去。这份未说破的、笨拙又小心翼翼的用心，此刻，都融化在了她带着笑意的眼神里，和这个雨后初晴的、明媚的清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