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85章 雨夜的意外留宿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彻底沉下了脸，浓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起初只是稀疏的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狂风呼啸着卷过楼宇间的空隙，挟带着冰冷的雨丝，狠狠拍打着办公楼高层的玻璃窗，溅起无数细碎而又急促的水花，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苏念坐在工位隔间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篇卡在最后阶段的实习报告，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键盘边缘来回摩挲，却迟迟没有落下。下午导师临时打来的那通电话言犹在耳，语气虽不算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小苏，报告整体框架不错，但里面的案例分析部分，深度和代表性都还差些火候，论证不够扎实。今晚务必修改补充完，发到我邮箱，明天上午开会要用。”

她只能把原本的计划全部推后，从傍晚开始就闷头扎进资料和数据里，试图在那几个干巴巴的案例中注入更强的说服力。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窗外渐强的雨声中悄然流逝。终于，在反复斟酌、删改之后，她敲下了最后一段分析的结尾句，长长舒了一口气，指尖挪向触摸板，准备点击保存。

就在这一刻，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几下，随即，一片刺眼的、令人心慌的蓝色吞噬了所有她辛劳的痕迹——电脑死机了。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屏住呼吸，僵硬地按下电源键强制重启。等待开机的几十秒钟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系统终于恢复正常，她迫不及待地点开文档恢复功能。大部分内容都幸运地得以保留，唯独最后那两段，她刚刚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写完的、自认为最精彩的核心分析，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股无力的沮丧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对着空白的文档恢复界面，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用力揉了揉因长时间注视屏幕而干涩发胀的眼睛。办公室里早已空无一人，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愈发喧嚣的雨声。她抬手看了眼手机屏幕，晚上八点三十七分。明亮的灯光下，只有她这一个小小的隔间还亮着，像茫茫雨夜中一座孤零零的岛屿。

疲惫和烦躁交织在一起。她拿起手机，下意识想给闺蜜林薇发消息倾诉这倒霉的遭遇，指尖刚按亮屏幕，一条微信消息却抢先一步弹了出来，发送者的名字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陆时砚。

消息简洁得令人诧异，仿佛对方惜字如金，不愿多费一丝口舌。那三个字如同被精雕细琢过一般，简洁明了，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她看到这条消息时，不禁一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微微颤抖着，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敲下回复的字句：“嗯，报告有点问题，在补呢。”

这简短的回复，看似轻描淡写，却也透露出她此刻的忙碌与无奈。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不安。然而，那微微的停顿，却如同一道细微的裂缝，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消失，几乎没有任何间隔，手机屏幕立刻亮起，伴随着清脆的铃声，陆时砚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起来。她连忙接起，听筒里传来他熟悉的声音，许是信号或因雨天气压影响，带着一点被电流打磨过的低哑，却奇异地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楼下等你十分钟，我刚从学校过来，顺路。\"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是偶然路过，不带丝毫刻意的痕迹。苏念那句“不用麻烦您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挂断后的忙音。她握着手机，愣了几秒，随即不敢再耽搁，快速地将桌面上散乱的文件整理好，塞进双肩包，检查了电脑确实已经关机，然后抓起靠在桌边那把折叠伞，小跑着冲进了电梯。

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保安在值班室里打着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潮湿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腥气立刻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雨势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白色的水雾，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变得模糊而朦胧。

就在这片朦胧的光晕下，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如同蛰伏的兽。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陆时砚轮廓分明的侧脸。他转头看向她，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眼神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深邃，他朝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穿透雨声传来：“上车，雨太大了。”

她小跑过去，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清淡雪松香氛的暖意立刻将她包裹，迅速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满身寒气和湿意。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运作声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她一边低头擦拭着裤脚和鞋子上的水渍，一边按捺不住好奇心，侧过头问他：“陆教授，您怎么知道我还在公司啊？”

陆时砚目视前方，双手沉稳地握着方向盘，操控车辆平稳地汇入虽然稀疏但行驶缓慢的车流。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下午路过你们部门，听你同事随口提了一句，说你要留到很晚补报告。”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然而，真相是，傍晚时分，他在学校备完课后，看着窗外渐起的风雨，心里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踏实感。最终，他还是鬼使神差地驱车绕到了她实习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仰头望去，在无数漆黑窗口的映衬下，她那间办公室所在楼层亮着的零星灯火显得格外醒目。确认了她果然还在，他才发了那条消息。这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缘由，他自然选择了缄默，只是不动声色地从车内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糖果，递到她手边。盒子上印着可爱的草莓图案。“先吃颗糖，缓一缓，别着急。”

苏念接过那盒还带着他指尖微温的糖，心底的烦躁和沮丧，竟真的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体贴的举动而消散了大半。她剥开一颗放入口中，清甜的草莓味立刻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微酸，巧妙地抚平了她焦躁的情绪。

车子在雨幕中缓慢前行，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来回摆动，勉强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清晰的扇形视野。刚驶过一个路口，前方不远处的交通信号灯突然变成了红色。陆时砚缓缓踩下刹车，车轮碾过积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两人几乎同时注意到路口旁的异常——一棵行道树不堪狂风暴雨的摧残，粗壮的枝干被吹得歪斜倒伏，几乎横亘了半幅路面。几名穿着亮黄色雨衣的工人正冒着大雨，紧张地抢修被刮断垂落的电线，旁边醒目地立着“道路临时封闭，请绕行”的警示牌。

“看来得绕路了。”陆时砚皱了皱眉，当即准备在前方路口掉头。然而，他刚点开导航寻找替代路线，屏幕上就弹出了新的提示——苏念家小区附近的主要路段，因为地势较低，排水不及，已经形成了较深的积水，交管部门实施了临时交通管制，车辆无法进入。

苏念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小区物业群发的提醒短信。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懊恼：“这雨下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回家的路被彻底阻断，一种无处可去的茫然感悄然浮现。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和引擎低沉的轰鸣。陆时砚的目光落在前方被雨帘模糊的道路上，沉吟了大约几秒钟，然后侧过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平静，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语气听起来像是经过斟酌后提出的、最合理的解决方案：“我家离这里不算远，要不然……先去我那里凑合一晚？” 话音落下，他似乎觉得需要补充什么，又很快地接了一句，语调依旧平稳，“我妈上周刚过来帮我收拾过客房，一切都是干净的，可以直接住。”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苏念的意料。她愣住了，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像有两朵小火苗在燃烧。她和陆时砚虽然因为之前的种种接触，关系比普通的师生或前后辈亲近许多，但她从未涉足过他私人的居住空间。那对她而言，是一个带着神秘感和距离感的领域。然而，眼下的情况确实棘手，冒着这么大的雨，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寻找酒店也不现实，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小声地点了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掩盖：“那……好吧，麻烦您了。”

陆时砚的住处位于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公寓小区，是顶层的复式结构。打开门，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倾泻下来。室内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色调以高级灰和原木色为主，线条干净利落，显得开阔而大气。客厅拥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外是整个城市笼罩在滂沱大雨中的迷离夜景，万家灯火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仿佛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窗户并未完全紧闭，夜风裹挟着雨丝从缝隙钻入，吹动着厚重的灰色窗帘，使其一下一下地轻轻晃动。

陆时砚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看起来柔软舒适的男士拖鞋，放在她脚边——显然是他备用的，对她来说有些偏大，但此刻也顾不上了。接着，他径直走向客房，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质感柔软的浅灰色棉质睡衣，递给她：“新的，洗过还没穿过。你先去洗个热水澡，驱驱寒，别感冒了。我去厨房给你煮点姜茶。”

苏念抱着那套散发着淡淡柔顺剂清香的睡衣，依言走进了客用浴室。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氤氲的热气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温暖的水流冲刷着肌肤，有效地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浸入骨髓的湿冷和疲惫。洗完澡，换上那身略显宽大、却异常柔软舒适的睡衣，她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当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时，发现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放好了一杯正冒着袅袅热气的姜茶。陆时砚正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摊开着一份似乎是学校的工作文件，旁边的落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笼罩着他专注的侧影。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还带着水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示意了一下那杯姜茶：“趁热喝，里面加了点红糖，应该不会太辣。”

她走过去，在长沙发上坐下，双手捧起那温暖的马克杯。杯身传来的热度熨帖着微凉的掌心。她小口地啜饮着，姜茶特有的辛辣与红糖的甘甜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烈的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进而扩散到四肢百骸。这种由内而外的温暖让她舒服得几乎想要喟叹出声，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陆时砚的视线从文件上移开，落在她捧着杯子、像只被顺毛的猫咪般满足的神情上，他线条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他伸手将搭在沙发另一头的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往她那边拉了拉，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了些：“要是困了，就先去客房睡。报告的事，明天天亮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苏念顺从地点点头，将杯中剩余的姜茶慢慢喝完，暖意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刚准备起身道晚安，回客房休息，窗外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声惊天动地的响雷，轰隆声震得玻璃窗似乎都在微微颤动。她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抱紧了怀里的毯子，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陆时砚抬眸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他忽然想起，之前偶然有一次听林薇提起过，苏念从小就很怕打雷，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炸雷。小时候遇到雷雨夜，她甚至需要开着灯才能入睡。

窗外的雷声并未停歇，反而像是擂响了战鼓，一声接着一声，间或夹杂着撕裂天空般的闪电。他看着她在沙发上蜷缩起来的身影，犹豫了片刻，开口提议，语气听起来依旧平静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要不……你先在客厅再待一会儿？我这边处理点工作，不吵你。”他指了指书桌那边，“我就在那儿。”

这个提议无疑充满了体贴的考量。苏念犹豫了一下，内心深处对雷声的恐惧终究战胜了那点不好意思。她点了点头，重新裹紧毯子，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的柔软角落里去。

陆时砚果然拿着文件和笔记本电脑，移步到了客厅另一侧的书桌后坐下，打开了那盏光线集中而温暖的台灯。他背对着她，开始专注于屏幕上的内容，偶尔能听到他翻阅纸张的轻微声响，或者是键盘被敲击的、规律的嗒嗒声。

苏念抱着膝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背影上。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布料柔软，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平时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略显随意地搭在额前，减弱了几分在讲台上或会议室里的那种严肃和疏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平和的气息，或者说，是一种让人心安的人间烟火气。

窗外的雷声依旧断断续续，闪电时不时将客厅映亮一瞬。然而，奇怪的是，听着他那边传来的、极其轻微的、代表着他存在的声响，看着那盏为他亮着的、稳定而温暖的台灯，以及那抹沉静专注的背影，她心中那份因雷鸣而起的恐慌，竟真的慢慢地、一点点地平复了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踏实感，如同温润的水流，悄然浸润了她整个心田。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在淅沥的雨声、遥远的雷鸣以及那令人安心的、规律的键盘敲击声构成的催眠曲中，她的意识逐渐模糊，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走近，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她滑落些许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好，确保她肩膀都被温暖包裹。接着，那盏亮着的、或许会影响睡眠的落地灯被人关掉了，视野陷入一片更适合安睡的昏暗，只余下书桌方向那盏台灯投射过来的一小片暖黄光域，像黑暗中守护的灯塔。她无意识地在柔软毯子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淡而熟悉的雪松气息，这气息让她感到无比安全和放松，嘴角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最终沉入了无梦的深眠。

陆时砚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合上电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时间已近午夜。他转过身，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沙发。

那个小姑娘已经彻底睡着了。她侧躺着，脸颊陷在柔软的靠枕里，呼吸均匀绵长，睡颜恬静。因为温暖，她的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蜷缩在毯子里，显得格外乖巧，毫无防备。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然后，他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沙发边，弯下腰，动作极尽轻柔地将她连人带毯子一起抱了起来。她的重量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一些，像一只依赖人的小动物。他走得极稳，生怕一点颠簸会惊扰了她的好梦。

走进客房，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着干净床单的床上，为她盖好羽绒被，仔细地将被角掖好。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驻足片刻，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她安稳的睡颜。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小了许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催眠般的背景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像一个幽灵一样，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从客房里退了出来。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连那扇房门都被他轻轻地合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然后，他静静地站在走廊里，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里面的一切。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脚步轻得像猫一样，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当他推开卧室的门时，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股暖意与窗外的风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和安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进房间，然后慢慢地关上了门。

这一夜，窗外的风雨依然肆虐着，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迹象。然而，在这套位于顶层的公寓里，空气却似乎变得格外宁静。那股无声的暖意，就像一条柔软的河流，缓缓地流淌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漫过他的心扉，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难以磨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