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霉味像一床泡透了阴沟水的旧棉胎,沉甸甸地压在鼻尖上——那不是单一的霉味,是墙根腐烂的木板散发的朽味、铁笼栏杆锈透的腥气、墙缝渗出来的泥水腥气,再混着远处野狗窝飘来的粪便酸腐味,缠成一股黏腻的浊气,钻进鼻腔时带着针扎似的刺痒,顺着喉咙滑进肺里,闷得人胸口发沉,每呼吸一口都像吞了口掺了铁锈的烂泥。
我蜷缩在铁笼最里侧的角落,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栏杆。那栏杆得三指并拢才能圈住,表面的铁锈早已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黑褐色的铁骨,又潮又滑。焊接口的地方爬满了黑绿色的霉斑,像被水泡烂的苔藓,绿中泛着灰黑,用指甲抠一下,能刮下黏糊糊的一层霉渣,沾在指尖甩都甩不掉,只留下腻腻的凉感。指尖蹭过锈蚀的表面时,细碎的铁屑会簌簌往下掉,细得像沙粒,落在手背上、裤腿上,“沙沙”地轻响,钻进袖口后刺得皮肤又痒又涩,想挠却被铁链拽着动不了。
手腕上的铁链是拇指粗的实心铁环,一节节扣在一起,冰凉的铁面磨得手腕皮肤发糙,内侧还沾着干涸的血渍,发黑发暗。最磨人的是扣在手腕上的铁镣,边缘被磨得有些钝,却依旧深深勒进肉里——那里的血痂结得又厚又硬,紫黑中泛着暗红,和铁镣的缝隙粘在一起,稍微动一下,就像有人用镊子夹着皮肉往外扯,疼得钻心。淡红色的血水顺着铁镣的缝隙慢慢渗出来,顺着铁链往下滴,“嗒、嗒”地落在满是泥垢的水泥地上。
地面早被潮气浸得发黏,积着一层黑褐色的泥垢,混着不知是谁留下的碎屑和干草。血珠滴在上面,先是凝成一颗小小的暗红色圆点,接着慢慢晕开,像一朵没开全的血花,最后被潮湿的地面浸成浅褐色的印子,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红,和周围的泥垢搅在一起,看得人心里发紧。铁链拖在地上的部分裹着厚厚的泥,结了层硬壳,一动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铁环碰撞时还带着“哐当”的轻响,在空荡的地下室里撞出细碎的回声,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数着我被关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头顶的灯泡垂在细线上,昏黄的光只够照亮铁笼周围一米的范围,再远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栏杆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投在地上像一道道歪歪扭扭的墨痕,随着灯泡轻微的晃动,那些影子也跟着晃,像有无数只手在地上爬,看得人眼皮发沉,却又因为这窒息的环境连半分困意都不敢有。
可这点皮肉被铁链磨出的灼痛、铁镣勒出的撕裂痛,比起心口那团沉甸甸的钝痛,简直轻得像鸿毛。辛集兴的脸就在眼前晃,像老电影里不停回放的镜头,怎么挥都挥不去——
是七岁那年的橡胶林,盛夏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橡胶叶,筛下碎金似的光斑,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汗衫上。他举着半块偷摘的芒果干跑在前面,芒果皮皱巴巴的,沾着点树胶和绒毛,甜香混着他汗衫上的皂角味,顺着风飘了一路。他穿的塑料凉鞋磨破了鞋尖,踩在枯黄的橡胶树叶上“咔嚓咔嚓”响,跑几步就回头冲我笑,两颗小虎牙露在外面,眼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渍:“快追!追上了分你一半!”
是二十岁入警那天,他穿着崭新的藏青警服站在支队门口,布料挺括得能立住,领口的铜纽扣擦得锃亮,能照见他涨红的脸。他举着手机给我拍视频,镜头有点晃,先扫过自己肩上的一杠一星,又对准门口的“人民公安”牌匾,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骄傲,像浸了蜜的阳光:“阿凯!你看!兄弟咱以后也就是正式警察了!一起守着咱这边境,看哪个毒贩敢踏进来半步!”视频里还能听见他紧张地扯了扯警裤,裤脚的折痕都没熨平,却衬得他腰杆挺得笔直。
更是“金孔雀”包厢里那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幕——暗红色的灯光把墙面染成猪肝色,空气里飘着劣质香水和酒精的混合味。两个穿黑T恤的壮汉按着他的肩膀,他的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扭曲,膝盖处的警裤被血浸成深褐色,像块吸饱了水的破布。他挣扎着抬起头,额头的青筋暴起,手指死死抠着地板的木纹,指甲缝里嵌满了木屑,却还拼尽全力冲我吼:“快跑!别管我!把线索带给杨杰!”吼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震得我耳朵发鸣。直到花粥握着那把弯月形的弯刀走过来,刀刃闪着冷光,他还在瞪着我往后推:“走啊!”弯刀刺进他小腹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只有一声闷得像破布被撕裂的“噗”,他指缝里渗出来的血溅在我警服的袖口上,温热的、黏糊糊的,顺着布料的纹路往下淌,干了之后硬邦邦的,像一块永远揭不掉的烙印。
眼泪早就憋不住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滑,流过下巴时“嗒”地砸在满是泥垢的水泥地上,溅起一小点灰雾,晕开一片浅湿的印子。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擦,手腕上的铁链却“哗啦”一声绷紧,铁镣边缘瞬间扯裂了结痂的伤口,新鲜的血水涌出来,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手指僵在半空。只能任由眼泪落在手背上,混着腕间的血水,顺着指尖滴在铁笼的栏杆上——淡红色的液滴顺着铁锈的裂缝往下淌,形成细细的血线,没等流多远就被厚厚的铁锈吞没,只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暗痕,像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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