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旺拎着两盒菠萝饭往医院走时,晚风正带着最后一丝橘红的晚霞往山后沉。起初那晚霞像泼在天上的胭脂,浓得化不开,风一吹,就慢慢淡成粉雾,再揉成细碎的光斑,最后彻底被深靛色的夜幕吞了进去。天暗得很快,路边橡胶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道道歪歪扭扭的墨痕。
他手里的塑料餐盒还烫着手心,盒盖边缘的缝隙里冒着白气,氤氲出一层薄雾,把印在盒身上的“傣家风味”红字熏得发潮,边角微微卷翘。指尖不小心蹭到盒盖渗出的糖水,黏糊糊的,凉丝丝地粘在皮肤上,像抹了层稀蜜。菠萝的甜香混着泰国香米的温热气息往鼻尖钻——那是辛悦昨天躺在病床上,声音软软地跟他念叨的味道:“阿旺哥,等我能下床了,就想吃巷口那家的菠萝饭,要多放菠萝丁,少放椰浆,太腻了我吃不惯。”
为了这口饭,他特意绕了三条老街。那家小店藏在菜市场后面,门口挂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帘,帘角沾着点褐色的油渍,是常年炒菜溅上的。老板是个戴竹帽的傣族老人,炒菠萝饭时要用铜锅,“滋啦”一声把菠萝丁倒进热油里,香味能飘出半条街。丁家旺等了二十分钟,看着老人把金灿灿的饭盛进餐盒,又额外抓了把烤得香脆的花生米撒在上面,说“小伙子,给姑娘带的吧?多放花生香。”此刻花生米的脆香混在菠萝饭里,让手里的两盒饭更显沉甸甸的。
作为禁毒支队的实习警察,丁家旺难得休一天假。制服还没来得及换,藏青的布料上还沾着点昨天整理案宗时蹭的墨水印。口袋里揣着给辛悦带的橘子糖,是她最爱吃的橘子味硬糖,糖纸是透明的,印着小小的橘子图案,走起来时在口袋里蹭得“沙沙”响,像小虫子在爬。
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送完饭就回队里,帮杨杰整理“远星号”的案宗。那些打印出来的航线图堆了半张办公桌,纸页边缘卷着,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红色和蓝色的标记——红笔是杨杰标的可疑港口,蓝笔是需要排查的暗礁区。杨杰的笔记写在纸页空白处,字迹潦草却有力,有的地方还沾着点褐色的茶渍,显然是边喝茶边标注的。丁家旺想着今晚把这些航线按时间顺序理成表格,再把重点港口标红,这样杨队查起来能省点力。
可谁能想到,这趟浸着菠萝甜香的路,会在路过郊外野狗场时,突然拐进刺骨的黑暗里。
轮胎碾过碎石的“咯吱——咯吱”声突然从斜前方传来,不是汽车正常行驶的平顺声响,而是有的碎石被碾得尖锐发脆,有的则闷沉沉地陷进泥里,像指甲刮过朽木,刺得人耳朵发疼。丁家旺下意识放慢脚步,左脚尖轻轻踩在一片枯黄的橡胶树叶上,树叶“咔嚓”一声碎了,手里的菠萝饭盒差点滑掉——他赶紧用胳膊肘夹住,指尖攥得更紧,餐盒的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发红。
这片野狗场去年就废弃了,铁丝网锈得只剩半人高,栏杆上挂着几个破塑料袋,风一吹就“哗啦”响,像招魂的幡。铁丝网里面堆着流浪汉丢弃的破床垫,绿色的帆布面烂了个大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上面沾着黑乎乎的污渍,不知道是油污还是别的什么。空酒瓶散落在周围,有的瓶口还插着枯草,有的则碎成了玻璃碴,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闪着冷光。平时这里连鸟都少来,怎么会有车?
丁家旺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往路边的橡胶树丛里缩了缩,宽大的树叶像手掌一样裹住他的身形,只露出半双眼睛。睫毛因为紧张而轻轻发抖,视线死死盯着那辆停在铁丝网外的车——是辆黑色皮卡车,车身蒙着层灰,车灯没关,昏黄的光打在地上,照出一片飞舞的浮尘,也照出两个正从后斗往下拖东西的黑影。
那辆黑色皮卡车就像从夜色里钻出来的幽灵,停在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外,没有牌照的车头蒙着层厚厚的灰,车身上还留着几道深褐色的划痕,像是被树枝刮过,又像是蹭到了岩壁。车灯没关,两束昏黄的光斜斜打在地上,照出一片飞舞的浮尘,像被惊动的飞虫,在光里疯狂打转,也照亮了铁丝网内堆积的破床垫和空酒瓶——那些玻璃碴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冷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牙。
后斗的挡板“哐当”一声被踢开,跳下来两个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人。矮胖的那个肚子把卫衣撑得鼓鼓囊囊,帽檐压得几乎遮住了鼻子,只露出下半张脸,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烟蒂在暮色里泛着点白;瘦高的那个肩膀有些倾斜,卫衣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半截小臂,皮肤黝黑,手腕上缠着圈发黑的胶布。他们动作粗鲁地拽着后斗里的东西——那是个用帆布裹着的物件,帆布又旧又破,边缘磨得发毛,沾着泥点和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风突然吹过来,帆布的一角没扎紧,被掀起来寸许,露出一截藏青色的布料——是警服!丁家旺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顿住了。他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菠萝饭盒,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发红,指节泛白,饭盒里的热气透过薄薄的塑料传到手上,却一点暖意都没有,反而像揣着块冰,从手心凉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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