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橡胶林染成了暖橘色,割胶口凝固的乳白色胶汁像琥珀般挂在树干上,沾着几粒被风吹来的草屑。雷清荷的笑声还在枝叶间打旋——那笑声粗哑得像生锈的铁皮摩擦,撞在胶乳凝固的树干上,又弹回来绕着垂落的气根转了两圈,才慢悠悠地散在空气里。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青石板上。
纯金龙头拐杖的底部重重砸了下去,龙鳞纹路擦过石板上那些被岁月磨出的凹痕——凹痕里还嵌着去年雨季的泥垢,被龙头一蹭,簌簌往下掉。“笃”的一声闷响炸开,沉得像敲在石棺上,顺着石板缝钻进地下,惊得石缝里藏着的潮虫飞快缩进青苔深处,连叶片上的露珠都抖了抖,“啪嗒”掉在地上。
雷清荷转过身,唐装的真丝下摆滑得像浸了油的绸缎,扫过脚边的狗尾草。那些长到齐膝的狗尾草被扫得弯了腰,草籽一颗颗粘在真丝上,颗颗饱满,带着夕阳的金辉,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钻。他抬手理了理领口,指尖蹭过纯金纽扣——那纽扣上刻着缠枝莲纹,被他摸得发亮,接着就咧开了嘴。
先是嘴角往上挑了挑,露出半颗泛黄的后槽牙——那牙上还沾着点羊肉的油星子,是刚才在祠堂没擦干净的。紧接着眼尾就堆起了褶子,里面藏着点没散尽的雪茄烟灰,得意劲儿还没褪干净,暧昧的光就从瞳孔里冒了出来,活像偷看到别人家墙角的猫,既兴奋又藏着坏。“光吃羊肉没意思,”他的声音比刚才软了些,带着点哄人的调子,却又不容拒绝,“难得今天高兴,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刚盛出来的羊肉汤烫了心口,猛地一缩。心跳瞬间飙了起来,“咚咚”地撞着肋骨,连呼吸都跟着滞了半拍,喉咙里像堵了团刚炖烂的羊肉,发紧发闷。下意识地攥紧了腰后的伯莱塔,枪身的红颜料早就干透了,结成了薄薄一层痂,边缘有些翘起来,硌着掌心那些常年握枪磨出的硬茧——那些茧子层层叠叠,是在侦察连练枪时磨出来的,此刻被颜料痂硌得钻心,疼得我指尖都发颤。
冷汗顺着指缝渗出来,先是一点点,很快就聚成了小水珠,顺着虎口往下淌,滴在工装裤的右侧口袋上。那口袋里装着个微型对讲机,被冷汗一浸,塑料外壳变得滑溜溜的。我不敢抬手擦,只能僵着身子,眼睛盯着雷清荷的拐杖头——那龙头的眼睛是两颗黑珠子,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像在盯着猎物。
旁边的辛集兴也动了动,肩膀像被冻住的铁块,猛地绷直,连后背的肌肉都鼓了起来,像块硬邦邦的门板。他怀里的假账本被勒得变了形,牛皮封皮原本就磨得发毛,此刻更是被他的胳膊挤得皱巴巴的,边角蹭过他洗得发白的工装——那工装是老周生前送他的,袖口都磨破了边,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老鼠在暗处啃纸。
他的头压得很低,下巴几乎贴在账本上,可还是飞快地抬眼扫了我一下。那眼神快得像闪电,只一瞬间就收了回去,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瞳孔缩得像针尖,里面全是“计划乱了”的慌乱,还带着点急得发颤的光,眼白上甚至蹦出了几根红血丝。紧接着他就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账本的封皮,把原本就磨旧的牛皮抠出了几道新痕,生怕雷清荷察觉到半点异样。
夕阳把橡胶林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青石板上,像一道道扭曲的黑蛇。雷清荷的影子压在这些蛇影上,头大身子小,活像个张牙舞爪的恶鬼。我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之前和辛集兴、张队长敲定的计划在眼前飞速闪过:明天凌晨四点在老胶厂后山集结,五点跟着雷清荷进仓库,趁他验AK47的时候动手……每一个步骤都排得严丝合缝,根本没给“去个好地方”这种意外留半分空隙。
辛集兴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能听见他从鼻子里发出的“呼呼”声,像刚跑完五公里越野。他怀里的账本又往肋下勒了勒,仿佛那不是本假账本,而是能救命的浮木。我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他,看见他的鞋尖蹭了蹭我的鞋跟——那是我们约定好的“别慌”的暗号,可他的鞋尖都在发颤,显然他自己也没稳住。
雷清荷看着我们俩僵硬的样子,嘴角的笑更浓了,眼尾的暧昧变成了戏谑。他用拐杖头轻轻敲了敲我的鞋尖,纯金的冰凉透过军靴传进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怎么?怕了?”他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跟我雷清荷做事,这点场面都经不住?”
我攥了攥手心,把冷汗抹在工装裤上,勉强挤出个僵硬的笑:“没有,雷总,就是……没想到您还会带我们去玩。”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蹦得越来越快——这个突发状况,到底是雷清荷的临时起意,还是又一场试探?如果是试探,那“好地方”里,又藏着什么陷阱?
“雷总,这……不太合适吧?”我刻意把后背弯成了虾米,肩胛骨往里缩着,像被无形的手按了下去,连脖子都不敢伸直,活像棵被狂风压弯的橡胶树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装夹克的衣角——那布料洗得发白,边缘都磨出了细密的毛茬,线头在指尖绕来绕去,勾住了指甲缝里的泥垢,是早上在橡胶林里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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