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磨憨口岸,浓雾像被暴雨泡透的棉絮,密不透风地裹住整个边境线。我把脸贴在冷藏车副驾的玻璃上,指尖刚触到冰凉就缩了回来——玻璃上凝着一层薄霜,外面的世界只剩模糊的黑影,连十米外的界碑都隐成了一团灰。座椅皮革被前几任司机磨出了油亮的包浆,后腰抵着的旧褶皱硌得生疼,混着制冷系统“嗡嗡”的低频震动,让每根骨头缝都浸着寒气。
指尖下意识地往裤兜深处钻,摸到那枚桃木牌时才稍稍定了神。荷花瓣的纹路被我摩挲得发亮,边缘未磨平的毛刺却仍在扎指腹——这是老周在黑礁湾鱼排上塞给我的,当时他的手比海水还凉,压着我的手腕说“这玩意儿挡灾,比枪靠谱”。现在那毛刺扎得生疼,像在往我脑子里钻:“卧底的路一步错,就是橡胶林里的烂骨头。”
眼角的余光不敢离开车内后视镜,镜中那辆黑色越野车像附骨之疽,引擎声压得极低,却始终咬在我们车后三米处。驾驶座上的瘦猴叼着烟,烟灰积了半寸都没弹,全落在灰夹克的衣襟上,烧成星星点点的黑窟窿。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更扎眼——食指无意识地敲着塑料壳,指甲缝里还嵌着去年电晕王司机时的血痂。我甚至能清晰看见他腰间鼓出的弧度——那根黑色电击棍的塑料壳上,褐色污渍早凝成了硬痂,是王司机被拖进橡胶林前,嘴角淌的血蹭上去的。
突然,瘦猴的烟烧到了指尖,他猛地一弹烟灰,视线却像饿狼盯猎物似的,透过后视镜死死锁在我身上。我赶紧收回目光,假装揉了揉眼睛,指腹却蹭到了鬓角的冷汗——这双眼睛,去年就是这样盯着王司机的车尾灯,直到把人堵进橡胶林深处,再没出来过。
“车斗的山竹堆得够厚吗?别让边防的狗闻出味儿来!”辛集兴的声音突然撞破车厢里的寂静,刻意拔高了半分,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在模仿雷清荷手下那种粗粝的腔调,好让无线电那头的瘦猴听着“顺耳”。我斜睨了他一眼,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已经泛成青白色,指腹深深嵌进塑料防滑纹里,连手背的青筋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顺着小臂蜿蜒成鼓胀的线条。
他的眼角像受惊的鸟雀般飞快扫过后视镜,镜片里瘦猴的脸还贴在越野车的方向盘上,烟灰正簌簌落在衣襟上。那一眼快得像闪电,没等瘦猴察觉,他的目光已经猛砸回前方的路——柏油路面被雾气浸得发黑,偶尔闪过的路牌都蒙着层湿冷的灰。
仪表盘下方的车载无线电正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辛集兴刻意把音量调大了些,刚好盖过我们真正的对话。冷藏车的制冷系统在脚下“嗡嗡”低震,出风口飘出的白气裹着刺骨的冷,扑在挡风玻璃内侧,瞬间凝出一层细密的霜花,像撒了把碎盐——这层霜成了天然的屏障,哪怕瘦猴用望远镜盯,也看不清我们在车里的小动作。
突然,辛集兴的拇指在方向盘中央的品牌Logo上轻轻敲了三下。第一下轻,第二下稍重,第三下又收了力,指节与塑料的碰撞声细得像蚊子振翅,混在引擎的轰鸣里几乎听不见:“眼线有没有起疑?他刚才看后视镜的频率比平时密。”
我喉结动了动,压下胸腔里乱撞的心跳,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先蹭过鬓角,假装拂去不存在的碎发,随即自然地落在鼻梁上,指腹贴着皮肤轻轻摩挲了两下——动作慢而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指尖的汗湿蹭过微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我却不敢分心:这个动作我们在宿舍的镜子前练了不下二十次,辛集兴拿着手机录像反复纠正,“摸得太急像心虚”“太慢又显得刻意”,直到每个弧度都精准得像刻进骨子里的程序。
“暂时安全。”我用气音回应,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目光落在挡风玻璃的霜花上,想起昨天练这个动作时,辛集兴突然说:“要是出错了,咱俩就等着喂橡胶林里的野狗。”此刻那霜花的纹路像一张细密的网,缠得人呼吸都得掐着分寸——卧底的日子里,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指尖的颤抖,都可能成为送命的证据。
昨天在雷朵集团总部那间弥漫着雪茄与檀木混合气味的办公室里,我和辛集兴站在酸枝木办公桌前,桌面被常年摩挲得泛着琥珀色的包浆,连木纹里都嵌着挥之不去的烟草渍。雷清荷陷在真皮老板椅里,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绿得发沉,指节抵着桌面轻轻敲击,“笃、笃、笃”的节奏像秒表在倒计时。“你们俩是新人,边境的关卡比你们想象的刁,”他开口时嘴角扯出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褶,活像尊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可那双三角眼扫过我们时,却像淬了毒的冰锥,连辛集兴耳后的汗毛都绷直了,“让瘦猴跟着,他熟路,免得你们栽在上头。”
站在墙角的瘦猴立刻往前挪了半步,故意挺了挺含着的腰,右手往后一扯夹克下摆——那动作刻意得像演出来的,刚好露出腰间别着的黑色电击棍:塑料外壳磨出了白痕,金属触点闪着冷光,尾端还挂着个磨损的皮套。我盯着那根棍子,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老周前晚在黑礁湾的渔排上,用打火机的火苗照着我的脸说:“去年有个司机私吞五十美金,瘦猴在仓库后巷用电击棍顶他太阳穴,滋滋响了三秒,人就口吐白沫瘫了,拖进橡胶林时,鞋跟在泥地上划出半米长的血印,第二天只找到一只掉在树桩上的解放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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