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
赵昺唤来陈宜中,命其装扮成一位携重礼、欲往皇家寺院祈福的南洋富商。
陈宜中对公子近来的举动,尤其是今日突然要去大护国仁王寺,颇感神秘莫测。
但见赵昺神色淡然,并无解释之意,便将满腹疑问压下,依言换上华贵而不失稳重的行商锦袍,又精心挑选了几名精干护卫随行。
大护国仁王寺,作为帝师八思巴驻锡的皇家道场,其气象自非寻常庙宇可比。
金顶朱墙,飞檐斗拱,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寺内梵呗悠扬,檀香缭绕,前来祈福的达官显贵、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之鼎盛,彰显着其在元廷中的超然地位。
八思巴,这位吐蕃高僧,不仅是忽必烈精神上的导师,更是创制了那套用于统治多民族帝国的“蒙古新字”(八思巴文)的传奇人物,深受大汗倚重。
此地,可谓元帝国精神权力的核心象征之一。
陈宜中本以为公子是慕八思巴之名而来,欲瞻仰这位高僧风采,或是借机观察元廷上层动向。
然而,赵昺踏入寺门,却并未如寻常香客般前往大殿焚香礼拜,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恢弘的殿宇与往来的人流,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备礼。”赵昺低声吩咐一名护卫,立刻有人奉上一个装饰考究的锦盒,内盛产自南洋的珍稀珊瑚与龙涎香。
“陈先生。”赵昺转向陈宜中,声音不高却清晰。
“烦请你前去寺中执事处通传,言明先生是闽籍南洋行商陈氏,特来拜会在此挂单的闽籍妙曦大师。”
“此物,权作见面之仪。”他将锦盒递给陈宜中。
陈宜中心中疑窦更深。
妙曦和尚?此名略有耳闻,似是位在江南有些名气的僧人,何时挂单到了这皇家寺院?
公子为何要专程拜访此人?且不惜以重礼开道?
但他面上不显,恭敬接过锦盒:“鄙人明白。”
等待通传的时间颇长。
赵昺负手立于廊下,神色平静,好似在欣赏寺中景致,又仿佛在神游物外。
陈宜中则暗自观察着这座象征着元廷无上荣光与精神统治的寺院,心中百味杂陈。
终于,一名小沙弥前来引路。
赵昺立刻收敛神色,微垂眼睑,退后半步,俨然一副陈宜中身边沉默干练的跟班模样。
陈宜中整了整衣冠,捧着锦盒,随小沙弥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较为清幽的禅院静室。
室内,一位身着杏黄僧袍、面容清癯、双目却隐含一丝世故圆滑的僧人已起身相迎,正是妙曦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妙曦,不知陈檀越(布施者)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妙曦合十行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手中的锦盒,笑容显得格外慈悲。
“大师客气了。”陈宜中按照赵昺事先嘱咐,以略带闽音的官话回应,姿态谦和有礼,将一个流落南洋、不忘故土的儒商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
“老朽陈氏,祖籍闽地,幼承庭训,惜乎家道中落,不得已漂泊南洋,于商贾行中谋一顾问之职。”
“久闻大师乃江南名僧,佛法精深,今得知大师挂单于此皇家宝刹,特备些许南洋土仪,聊表敬意,万望大师笑纳。”
说罢,陈宜中恭敬地将锦盒奉上。
“哎呀呀,檀越太客气了!同是闽乡人,他乡遇故知,已是缘分,何须如此厚礼!”
妙曦口中推辞,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稳稳接过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抚,感受到内里不凡的分量,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热切真诚了几分。
“檀越请坐,快请坐!看茶!”
赵昺作为跟班,垂手肃立陈宜中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然而,他的心神却有些厌憎的审视,这位妙曦的僧人。
就是此人!
1278年(三年前),这位妙曦和尚,与那恶名昭着的西番僧杨琏真加沆瀣一气,合谋盗掘了南宋皇陵!
他们将宋理宗的尸骨曝于荒野,更将其头骨,按藏传密教的癖好,残忍制成饮器,献媚于元廷!
关键就在明年(1282年)冬天,此人更将以“十一月,土星犯帝座,疑有变”的谶语,向忽必烈谏言。
以天象暗示叛乱,推波助澜,最终促成了文天祥的被害!
一个披着僧袍、满口佛号、行径却比盗匪更卑劣,为求荣华富贵不惜掘人祖坟、构陷忠良的汉家败类!
禅室内,陈宜中与妙曦的寒暄在继续。
妙曦热情地询问着陈檀越在南洋的见闻,感慨着世事变迁,言语间透着对这位故土同乡兼慷慨施主的亲近与关怀。
陈宜中则应对得体,言语间流露出对故土的思念和对佛法的敬仰,将赵昺设计的身份演绎得天衣无缝。
赵昺冷眼旁观着这场虚情假意的表演。
妙曦悲天悯人的笑容,可热切的目光,贪婪地吸附在锦盒之上。所谓的佛法精深,不过是其攀附权贵、攫取利益的工具和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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