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水雾,掠过清源山脊。
山坡之下,刺桐北城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城墙上每位元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骄横,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刻满了烟灰、汗水和绝望。
箭囊即将射空,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
最令人绝望的是,他们孤立无援。
“百户!求援的人还没回来吗?!”一个年轻的元兵带着哭腔,朝着身旁的军官嘶喊,声音在战场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微弱而嘶哑。
那百户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口,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流出,他也顾不上擦。
夜幕下,他只是死死盯着城下那悍不畏死的大军攻城,眼神空洞,沙哑道:“派出去三拨了……一拨也没回来……怕是……怕是都死在路上了……”
没有援军,城门岌岌可危。
元法酷烈,战败者皆斩,他们连乞降的余地都没有。
“顶住!给老子顶住!”百户猛地拔出弯刀,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不知是在命令士兵,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然而,回应他的是城门处一声轰鸣的断裂巨响……
而此时,夜幕早已坠入刺桐巷的飞檐之下。
蒲寿庚正在一队亲卫骑兵的死命护卫下,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身处巷尾的城防营。
沿途所见,让久经风浪的他也是心惊肉跳,街道上不再是温顺的羔羊,而是沸腾的乱民。
他们拿着锄头、菜刀,甚至抢夺来的官兵武器,与零散的元兵、衙役缠斗在一起,火光四起,哭喊震天。
一声声“驱逐元虏”的口号如同诅咒,钻入他的耳膜,让他遍体生寒。
直到踏入那相对坚固的营垒,看着眼前那甲胄齐整,列阵以待的左右翼大军,蒲寿庚才勉强喘过一口气,但心脏仍在疯狂跳动。
“快!”他一把抓住迎上来的一名百夫长,声音因急促而尖利:“立刻点齐兵马,不,所有人!所有能动的人,立刻驰援城门!快!快去!”
那百夫长从未见过总揽刺桐城大权的蒲大人如此失态,不敢怠慢,抱拳领命:“是!大人!”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去传令的刹那,营垒之外,原本嘈杂的喊杀声骤然一变,化作了一种更加沉闷的压迫感。
那是无数脚步踏地的声音,伴随着甲胄与兵刃碰撞的铿锵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地从了望台上跌下,面无人色,嘶声喊道:“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兵!不是我们的人!”
蒲寿庚一听此话,头皮一炸,三步并作两步冲至营门望孔处,向外望去。
只一眼,他的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只见前方街道上,火把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开来,照亮了一张张粗糙、黝黑的面孔。
他们头缠畲人特色的巾帕,或打着汉家士卒的绑腿,手中雪亮的刀枪反射着冰冷的火光,正朝着城防营压迫而来!
军容严整,杀气森然的一副景象,哪里是什么乱民?这分明是一支正规的、经历过血战的悍卒!
“城……城门……真的破了……”蒲寿庚喃喃自语,手脚一片冰凉。
沿途听来的那些疯狂口号,此刻成了最残酷的现实。
“关闭营门!快!所有大门全部闩死!弓箭手上墙!快!”
他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大叫,之前的惊慌化为了困兽般的绝望和凶狠。
“左右两翼大军,严守阵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击!违令者斩!”
厚重的营门在一阵吱呀声中死死关闭,门闩重重落下。
墙垛之后,弓箭手慌乱地张弓搭箭,对准了外面那一片越聚越多、沉默得令人心慌的火把海洋。
城防营外的空地上,闽军大将罗半天勒住战马,冷眼看着前方如临大敌、龟缩不出的营垒。
他举起手,厉声喝道:“止步!结阵!”
命令传下,汹涌而来的闽军如同撞上礁石的潮水,骤然停下脚步。
前排刀盾手轰然顿足,将巨盾砸在地上,组成一道盾墙,长枪手将长枪从盾牌间隙探出,弓箭手迅速抢占两侧制高点,引弓待发。
整个过程迅捷而沉默,只有兵刃的摩擦声和脚步声,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反而比喧嚣的喊杀更令人窒息。
无数火把被点燃,霎时间将城防营外围照得亮如白昼,也将营垒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宛如一座被火光包围的孤岛。
蒲寿庚躲在墙垛后面,望着外面那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火把和士兵,一颗心直坠深渊。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从头到尾都落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海晏楼长子的绑架……那突如其来的乱民消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让他无法及时掌控军队,无法有效指挥城防,一步步地将他和刺桐城最精锐的力量,变成了瓮中之鳖!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蒲寿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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