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山上,一阵紧似一阵的山风,呼啸吹过。
尉三郎正蹲在山上一处井水旁,捧着一盆清水,用力搓洗那面曾被他当做长枪杀敌的龙纛旗。
旗面上浸染着元军骑兵的血污与软甲碎片,在水中漾开暗红色的痕迹。
他抿着嘴角,埋头苦干,耳畔是文天祥严厉的训斥。
“你这猢狲!威风可是耍足了?”文天祥怒目而视,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愠怒,“岂不闻一器一用?天子龙纛,岂是你能拿来当枪使的?简直放肆!”
一旁的也儿吉尼叼着草茎,与几个党项汉子抱臂围观,脸上尽是揶揄之色。
但毕竟文丞相正在教训徒弟,谁也不敢真的笑出声,只彼此交换着调侃的眼神,低声窃语。
“文公……”尉三郎抹了把额间的汗珠,憨厚地辩解道,“实在是那青黑色铠甲的元将冲得凶,人又多,大刀施展不开啊……”
“你还狡辩!”文天祥一听更是怒意陡增,厉声打断,“真当文某看不出你那点心思?连祖传的白虎玄铁重槊都叫你拆做旗杆,分明是早算计好了要出这个风头!”
他踏前一步,并不在意少年已然不自在的表情,义正词严说道:“尉三郎,你听好了!自古大军扛纛者,必是军中臂力最巨、胆气最壮的万里挑一之人。
官家信你、容你,是莫大的恩宠,岂容你如此儿戏!你可知两军交锋,纛旗一旦立起,便是军心所系?
纵是主帅战死,只要大纛不倒,大军便不会散!若当时元军援兵迫近,而你只顾逞凶斗狠、陷于重围,一旦纛旗倾覆,大军顷刻即溃。
到那时,莫说杀敌建功,只怕闽军上下,无一人能活着回山!”
这一连几句诘问,更是让尉三郎面红耳赤,搓洗旗面的动作扭捏无比。
窘迫不堪的他求救眼神投向一旁躺在草坪上的也儿吉尼。
可这位平日里对他照顾有加的党项汉子,却只是将头向后一仰,兀自望着天空,装作浑然未觉。
“今日任谁求情也无用!即便官家在此,文某也要教你懂得分寸!”文天祥见他还敢四处张望,心中更气,言辞斩钉截铁,不容半分回旋,“这龙纛旗,你何时将它洗净晾干,何时方可休息!”
“哈哈,文公所言极是。三郎,你今日确实太过孟浪。”结束军议正从山脚走来的赵昺,老远便听见了训斥声。
他信步走来,语气虽和缓,立场却分明站在文天祥一边,“朕予你纛旗,是望你镇定三军,稳固人心。我军旗号新立,万不可冒失,让首战便折了锐气。”
看见官家到来,草坪上休憩的党项汉子们欲要起身行礼,却被赵昺挥手制止。
尉三郎这边听得官家发话,顷刻间满脸通红绕到耳根,讷讷不能言。
“文公,且随朕入内一叙,尚有要事相商。”赵昺转向文天祥,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至于罚三郎晾干军旗之事,暂且作罢。少年人纵是生龙活虎,大战之后亦需休憩,养精蓄锐。眼下大战,可谓一触即发。”
他此言既是要商议军情,也顺势给了尉三郎一个台阶。
文天祥一听有要事,当即称是,转身紧随赵昺。离去时,他终究还是回头,撂下一句:“将龙纛彻底清洗干净,寻寨中妇人好生缝补妥帖!下次若再这般鲁莽冒进,休怪文某军法无情!”
“诶!记住了,师父!”尉三郎这才如蒙大赦,摸着脑袋,憨厚地咧嘴笑了起来。
还是在点灯山上的议事堂内,赵昺一进屋内,便示意紧随其后的文天祥落座。
他语气沉凝,开门见山道:“文公,此战虽提振了我军士气,且吊花将军所定之策,也称得上周全之法……然,朕心中总觉不安。”
文天祥并未立即回话,他手捻长须,沉吟不语,显然也思及了一些隐忧。
片刻后,他抬眼望向赵昺,肃容应道:“陛下所虑,莫非是闽军公然竖起您的年号之后,恐元廷震怒,招致大军压境、举火焚山?”
不待赵昺回应,他继而慨然道:“若果如此,陛下倒可稍安。石寨据守之地,四面悬崖环抱、易守难攻,寨中亦有泉流溪水,可防火攻。
若火攻可行,元军早已动手,又何待今日?彼辈行事,何曾存半分仁慈之心?其凶残犹胜虎狼。”
文天祥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
元军铁骑征伐四方,屠城焚村之暴行早已罄竹难书。也就是忽必烈为稳中原民心,近来才对各地义军转而采取围剿绥靖之策。
赵昺摇了摇头,神色愈发沉重:“朕所虑者,并非此事。山中苦寒,一旦入冬,寨中军民必有难捱疾病冻馁之虞,恐伤损甚众,难以全渡严冬。”
他微微一顿,声音里带着清晰的痛惜:“元军固然也粮草吃紧、辎重难继,却绝不至如寨中军民这般困守绝地、受尽煎熬。
若彼时我军见元军疲惫而出击,且问?到底谁才是真正筋疲力尽的那一方?”
他抬手止住文天祥将要出口的话,继续道:“此话,吊花将军心中应当也清楚。然……寨中军民不可尽知,说出无益,徒丧士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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