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的山风裹着桂子香气,漫过漳浦的山峦。
一轮明月悬于山尖,清辉倾泻,将蜿蜒山径照得如同铺了一层寒霜。
碎银似的月华流淌在青岩板缝的苔痕上,道旁荆棘丛中细小的露珠顺着枝桠悄无声息地滚落草窠。
这细微的声响本轻不可闻,却在行伍压抑的脚步声中反被衬得格外清晰。
头陀军的千人先锋已潜行至石寨半里外,他们弓着腰,背后捆扎的稻草人形在夜风中晃动,恍若散立的庄稼垛。
这些由盐夫组成的军士紧攥长矛,掌心沁汗,皆将号衣反穿,粗布衫上沾着新泥,反倒比甲胄更易隐入山色。
头陀军大将黄华看着前方熟悉的石寨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既然已经降元,与昔日同袍刀兵相见已不可避免。战前他便唤来心腹嘱咐:此战一律兵卒必须全力而为,刀剑无眼,若是心慈手软大家都要一起完蛋。
山坳处,后续部队如暗潮般涌来,数万人马列成长蛇阵形。
盾牌手在前,牛皮圆盾叠成移动的坚壁;弓手紧随其后,箭壶碰撞腰牌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云梯队压阵,三十架云梯以麻绳捆扎成排,梯首已悄然抵住一旁山岩,却无半分急躁。
所有动作皆如丈量过般精准,连呼吸都应和着山风的节律。
居于大军后方的元军副帅高兴勒住战马,恰听见前队斥候的低语:“寨门哨灯已灭。”
他身后的百骑亲卫皆紧勒嚼口,马蹄裹棉,连马鼻喷息都压得极低。
月光流过高兴的锁子甲,将胸前的狼头银饰照得森然,他却凝视着前方崎岖山道蹙紧眉头。
今夜月华太盛,亮得能照见草叶锯齿,恍若天公为大军引路,可也为石寨守军递了一盏灯。
“大帅,前队已抵寨壕。”亲兵统领声如游丝。
高兴轻夹马腹,坐骑微抬前蹄打了个响鼻,他看见先锋部队的影子正贴着寨墙移动,稻草人在月下晃成模糊的暗团,而石寨箭垛后方却异样沉寂。
“传令,弓箭手备火箭。”他终于开口,声如浸透夜露的岩石,“今夜定要给他们……”
话音未落,前队突然爆出闷喝,随即响起稻草撕裂的脆响。
高兴猛然抬头,恰见石寨箭垛倾泻下漫天箭雨,在月光中簇尖寒芒竟比月轮更锋锐。
他冷笑勒马,静观这波早有准备的迎击。
只见前锋以稻草盾牌格挡,待草人遍插箭矢立即后撤,后续队伍井然有序地补位迎击。
如是四五波攻防之后,石寨箭垛忽然归于沉寂,再无箭矢射出。
处在僚塔内暗处观察元军动向的陈吊花紧蹙黛眉,目光与兄长陈吊眼倏然相撞——二人皆未料到元军的报复来得如此迅猛。
幸得早已潜伏于山林深处的畲兵哨探及时传回警讯,他们才得以匆忙赶至梅泷石寨,这座扼守在主寨高安寨之前的咽喉要地。
陈吊眼心中暗赞妹妹的先见之明:昨日果断收缩防线,此刻便占尽先机。即便元军压境,他亦心中笃定……梅泷寨中三万闽军据险以守,何惧之有?
然而陈吊花面色却愈发凝重,方才下令停止放箭的正是她,连续四五轮箭雨倾泻,寨墙之下却静得反常。
元军屡次佯攻疾退,进退之间章法诡异,与往日弓手压阵、盾兵护梯、直扑寨门的惯用战法迥然不同。
月光之下,她分明看见元军甫一避过箭矢威胁便立即后撤,丝毫没有对攻之意。
虽凭高据险,但山下密林掩映、怪石嶙峋,实难窥破元军真正意图。
“陈王,元军又扑上来了!可要迎头击退?”镇守石寨的大将罗半天见又一波元兵突进,急向仍在犹疑的陈氏兄妹请示。
“吊妹,你看该如何?”闽王陈吊眼则是先转头望向凝神思索的妹妹,开口问道。
“继续放箭!”陈吊花闻声,立马斩钉截铁道:“绝不能容他们靠近寨前。云梯若架,后患无穷!”
眼下之势,已容不得她细细琢磨元军反常之举,固守寨墙才是当务之急。
这场拉锯战持续至破晓时分,双方在箭雨的呼啸与撤退的号令间反复拉扯。
头陀军虽借稻草人抵御城寨箭矢,却终究避不开凌厉的冷箭,不断有士兵被射中要害,哀嚎着掩住血涌的伤口踉跄后退。
黄华望着头陀军那些眼珠迸裂、手臂缠满渗血绷带的士卒,一阵心疼,面色沉郁。
然军令未改,他只得硬着心肠号令续攻,正当他蹙眉踌躇之际,一道传令声跃入耳际:“黄将军,高帅有令……全军休整半刻,再行进攻!”
来者是高兴帐下亲兵百夫长,纵马传令而来。
黄华眸光一凛,当即侧首向身旁副将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立即策马驰向头陀军传达指令。
半刻刚过,厮杀再起。
箭矢破空声中夹杂着濒死的哀嚎,残肢与断箭在硝烟中四散飞溅,山径草地上早已被鲜血浸成深褐。
黄华又接到新的军令,急令头陀军将稻草人拔出箭矢,尽数浸透火油,并让开道路,大军闻讯两立马裂开一道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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