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1931：兵王逆旅 第114章 披荆斩棘

黑瞎子沟的清晨，在一种压抑的紧迫感中到来。昨夜耿大壮发现的敌情，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炊烟比往日稀薄了许多，队员们默默地检查着武器，收拾着行囊，将不多的粮食和珍贵的药品分装妥当。伤员们被优先安置在简易的担架上，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河面。

陈峰站在营地边缘一处视野开阔的岩石上，举着那只单筒千里眼，仔细观察着山下蜿蜒小路的动静。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山林，但也隐约可见远处树丛不自然的晃动和惊起的飞鸟。敌人，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

“队长，看清楚了。”耿大壮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岩石，伏在陈峰身边，低声道，“大概十二个鬼子，带头的是个曹长。伪军有二十多人，歪歪扭扭的。另外…还有三十多个‘自卫团’，穿着杂七杂八的衣服，拿着老套筒、猎叉，甚至还有锄头，被伪军驱赶着走在最前面。”

果然如此。陈峰心下冷笑，佐藤这一手既阴险又毒辣。用“自卫团”当炮灰和探路石，既能消耗义勇军的弹药和精力，又能试探他们的反应，更重要的是，一旦发生交火，无论死的是“自卫团”还是义勇军，他都可以借此进一步渲染“匪患”，强化对周边村镇的控制。

“命令队伍，按丙号转移方案，立刻出发！向老虎坳方向转移！”陈峰放下千里眼，声音果断，“‘锐士’组断后，清除痕迹。‘猎鹰’小组，分散占据侧翼制高点，监视敌军，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

“是！”耿大壮领命而去。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营地如同一个精密的齿轮组，开始有序运转。队员们搀扶着伤员，背负着物资，迅速没入茂密的丛林，向着更深、更险峻的老虎坳方向撤离。留下的，只有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和一股无形的肃杀。

陈峰没有立刻离开，他带着两名“猎鹰”队员，留在原地继续观察。他要亲眼看看，这支“混合部队”的成色，更要看看，那些被驱赶的“自卫团”，到底是什么状态。

日军的搜索显得很有章法，虽然速度不快，但士兵之间保持着战术间距，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伪军则松散很多，大多缩着脖子，枪口朝下，时不时呵斥、推搡着前面磨蹭的“自卫团”成员。

而那些“自卫团”…陈峰的目光锐利如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他们大多面色惶恐，眼神躲闪，脚步迟疑，手中的“武器”更像是沉重的负担。有人不断回头张望，似乎想寻找逃跑的机会，但在伪军明晃晃的刺刀和日军曹长那阴冷目光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他们搜索得极其敷衍，用棍子胡乱拨拉着草丛，眼睛却不时瞟向幽深的林间，充满了恐惧，仿佛随时会有子弹从里面射出来。

陈峰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这些“自卫团”，绝非心甘情愿，他们是被恐惧驱赶的羊群。佐藤想用他们来趟雷，但同时也给了陈峰一个观察和接触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敌人最终搜索到了黑瞎子沟营地旧址。看着空无一人的窝棚和残留的篝火痕迹，日军曹长脸色铁青，嘴里骂骂咧咧。他指挥着伪军和“自卫团”里外搜查了一遍，自然一无所获。

“八嘎！又让他们跑了！”曹长怒气无处发泄，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自卫团”成员腿上，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太君息怒，这帮土匪狡猾得很…”一个伪军小头目连忙上前赔笑。

曹长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些惶恐的“自卫团”成员，用生硬的中国话吼道：“你们！看清楚！这就是包庇土匪的下场！皇军迟早会把他们统统消灭！你们要是谁敢私通土匪，这就是榜样！”他指了指被踹倒的那个人，“把他带回去，关起来！以儆效尤！”

在伪军的押解下，那群“自卫团”成员如蒙大赦，又带着新的恐惧，跟着日军和伪军，沿着来路悻悻而去。

直到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海之中，陈峰才缓缓松了口气。这次接触，有惊无险。但也让他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必须尽快在“自卫团”这根链条上，找到薄弱环节。

转移的队伍在中午时分，抵达了更加隐蔽险峻的老虎坳。这里山势陡峭，林木更加茂密，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易守难攻。队员们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重新搭建简易的庇护所，布置警戒哨。

陈峰召集了老烟枪和伤势稍轻、已经能勉强视物（但视线依旧模糊）的赵山河，在临时挖掘的一个浅山洞里开会。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陈峰开门见山，“佐藤用‘自卫团’当眼睛和盾牌，我们很被动。王老，你之前提到的那两个目标，需要尽快解除。”

老烟枪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靠山屯那边风声太紧，暂时不好下手。另一个，是黑石峪的猎户，叫孙永田。四十出头，枪法好，性子倔。他家祖传的一杆好猎枪，被‘自卫团’的队长，一个叫刘二狗的地痞看上了，硬要‘征用’，孙永田不肯，被打了一顿，枪还是被抢走了，他婆娘去理论，也被推搡受了伤。心里憋着大火呢。”

“黑石峪…”陈峰在地图上找到这个位置，距离老虎坳大约三十里，比靠山屯更偏远。“这个刘二狗，为人如何？”

“欺软怕硬，巴结鬼子的一条癞皮狗！”老烟枪啐了一口，“靠着当上这个‘自卫团’队长，在村里作威作福。”

“好。”陈峰手指点在地图上，“就从这个孙永田入手。王老，你想办法，尽快安排我和他见一面。要绝对保密。”

“队长，太危险了！”赵山河忍不住开口，他努力睁着红肿模糊的眼睛，“谁知道这是不是佐藤那老王八蛋下的套？万一那孙永田被收买了呢？”

“风险确实有。”陈峰没有否认，“但这是我们目前打破僵局最直接的办法。我们不能坐等佐藤把网越收越紧。至于是否是圈套…”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就需要我们自己去判断。我会亲自去，带耿大壮和两名‘猎鹰’队员在外围警戒。王老，你负责接应和确认。”

老烟枪沉吟片刻，用力一点头：“成！我这就去安排。黑石峪有我一个远房表亲，还算可靠，我先去探探路，摸清孙永田最近的活动规律。”

“小心。”陈峰郑重嘱咐。

老烟枪笑了笑，脸上又露出那种市侩的精明：“放心吧，陈队长，干这个，我在行。”

老烟枪离开后，陈峰又去查看了伤员的情况。赵山河的眼睛依旧红肿，林晚秋用采集来的草药捣碎敷上，也只能勉强控制不再恶化。

“陈大哥，”林晚秋将陈峰拉到一边，美丽的眼眸中满是忧色，“赵连长的眼睛，还有几个重伤员的伤口，都在发炎…我们带来的最后一点磺胺粉已经用完了。如果再没有有效的西药，我担心…”

陈峰看着女孩清澈眼底下的青黑，知道她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地照料伤员，压力巨大。他心中一阵抽痛，沉声道：“我知道。药品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再坚持一下。”

他所谓的想办法，目前也只有两条路：一是期待林世昌那边能突破封锁送来药品，但这希望渺茫，且风险极高；二是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看能否从日军或者伪军那里缴获。但都需要时间和机会。

安抚好林晚秋，陈峰走到营地一角，那里，新补充的“锐士”组队员正在几名老队员的带领下，进行适应性训练。看着那些虽然稚嫩却目光坚定的面孔，陈峰知道，队伍的魂还在，血未冷。他走过去，亲自指点他们小组配合的技巧，讲解如何在复杂地形下快速突进和隐蔽。

他的亲自示范和讲解，极大地鼓舞了新队员的士气。所有人都明白，队长和他们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伤痛，却从未放弃。

两天后的黄昏，老烟枪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带回了消息：已经通过表亲戚，暗中接触了孙永田。起初孙永田十分警惕，甚至有些排斥，但在老烟枪表明身份（当然，是经过伪装的），并暗示可以帮他讨回公道后，孙永田的态度有所松动。他答应见面，但要求只能陈峰一个人去，地点定在黑石峪后山一个废弃的炭窑里，时间是明晚子时。

“他特别强调，只能你一个人去。”老烟枪皱着眉，“我觉得…这有点不对劲。太小心了，反而显得可疑。”

赵山河在一旁听了，更是直接反对：“队长，绝对不能去！这摆明了有问题！哪有一上来就指定只能你一个人去的？肯定是陷阱！”

陈峰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代表废弃炭窑的点上轻轻敲击。炭窑位置偏僻，四周地形复杂，易于埋伏，也易于被反埋伏。

“他知道我的身份？”陈峰问。

“我只说是‘铁血义勇队’能主事的人，没直接提你的名字。但他似乎…有所猜测。”老烟枪回忆着当时孙永田的表情。

陈峰眼中光芒闪烁。是孙永田自己的谨慎？还是…这本身就是佐藤计划的一部分，用一个看似合理的“苦肉计”目标，引他这条“大鱼”上钩？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不去，可能错失一个打开局面的宝贵机会，也让队伍刚刚提振的士气受挫。去，则可能一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峰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山洞里，只有松明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良久，陈峰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我去。”

“队长！”

“陈大哥！”

赵山河和林晚秋几乎同时出声。

陈峰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风险我知道。但有些路，明知道有荆棘，也得去探一探。佐藤想跟我玩心理战，我奉陪。”

他看向老烟枪：“王老，按照孙永田说的，明晚子时，废弃炭窑，我一个人去见他。”

“那怎么行！”老烟枪急了。

“听我说完。”陈峰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当然不能真的让我一个人去。耿大壮，你带‘猎鹰’小组，提前一天，秘密潜入炭窑周围，占据所有有利射击和观察位置。王老，你在外围接应，注意任何可疑的动向。山河，你留守营地，确保安全。”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冰冷：“如果…这真的是个陷阱。那么，我要让设陷阱的人明白，想钓我陈峰，也要做好被崩掉满嘴牙的准备！”

夜色再次降临，老虎坳营地在一片不安的寂静中等待着。明晚的子时，将会是一场勇气与智慧的双重考验，一次在刀尖上行走的冒险。

陈峰独自坐在山洞里，再次擦拭着那把陪伴他许久的三八式步枪（他自己的改造辽十三式在靠山屯突围时损坏了）。冰凉的枪身，能让他沸腾的思绪稍稍冷静。

他想起了孙永田的资料，一个爱枪如命、性格倔强的猎户…这样的人，被抢夺了祖传的猎枪，内心该是何等的愤怒与屈辱？这种情绪，是佐藤能轻易利用的吗？

或许，这真的是一次机会。

但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去面对。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活着的人，也为了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像孙永田一样，在屈辱和压迫中挣扎的灵魂。

他收起枪，吹熄了油灯，让自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的眼睛，预示着明晚，必将是一场暗流汹涌、生死一线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