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1931：兵王逆旅 第115章 炭黑惊雷

子时将至，月隐星稀。

黑石峪后山，废弃的炭窑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散发出潮湿霉烂和经年累月烟火残留的混合气味。寒风穿过窑口和裂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更添了几分阴森。

陈峰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接近炭窑。他穿着一身与山林融为一体的灰褐色旧棉袄，身上只带了一把插在后腰的刺刀和一把藏在袖中的匕首，那支三八式步枪留给了外围的耿大壮。他没有直接进入窑口，而是借着嶙峋怪石和枯树的掩护，绕着炭窑外围缓缓移动，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窑口附近的地面有些杂乱，枯草有被踩踏的痕迹，但分辨不出是人是兽，也看不出新旧。风吹过树林的声音，远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以及炭窑本身固有的声响，交织成一片，干扰着听觉。

一切，似乎都与这荒山野岭的夜晚别无二致。

但陈峰的心弦却越绷越紧。太安静了。一种刻意维持的、死寂般的安静。按照常理，孙永田如果先到，即便再谨慎，也应该会有一些细微的动静，比如不安的踱步，或者紧张的呼吸声。然而，窑洞深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和令人不安的沉寂。

他停在窑口侧面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屏住呼吸，仔细聆听了足足三分钟。没有，什么都没有。

是孙永田还没到？还是…他根本就不会来？或者，他已经在了，正和自己一样，在黑暗中屏息以待？

陈峰不再犹豫。他不能一直等下去。他轻轻捏了捏藏在耳廓里的一个小小、坚硬的土块（这是他与外围“猎鹰”小组约定的简易信号，表示准备进入），然后，如同狸猫般，身体贴着窑壁，滑入了那黑暗的入口。

窑内比外面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的霉味更加浓重。陈峰没有立刻深入，他靠在入口内侧的墙壁上，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同时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

隐约能看到窑洞的大致轮廓，这是一个类似葫芦形状的空间，入口窄，里面稍显宽敞，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瓦罐和烧剩的炭渣。

就在陈峰的眼睛逐渐能分辨出一些模糊阴影的刹那！

“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强行压抑住的闷哼，从窑洞深处传来！紧接着，是某种重物倒地的声音！

陈峰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不是孙永田！这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寒意，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脊背！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对危险的极致预感！

陷阱！

他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面扑出！不再是贴着墙壁，而是扑向窑洞中央那片相对空旷的地带！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声几乎在他原本身位靠着的墙壁上炸响！子弹打在土石墙壁上，溅起一串串火星和碎屑！枪口焰在瞬间照亮了窑洞深处几个模糊而狰狞的人影！

不是孙永田！是埋伏的敌人！

陈峰在扑出的过程中，身体已然团缩，落地瞬间连续几个翻滚，躲向一堆较高的炭渣之后。子弹追着他的身影，打得他身后的地面噗噗作响。

“八嘎！他躲开了！”

“围上去！别让他跑了！”

日语！夹杂着生硬的中国话！是佐藤的别动队！他们果然在这里！

陈峰的心沉到了谷底。孙永田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他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冲出去！与外围的“猎鹰”小组汇合！

他手腕一翻，袖中的匕首滑入掌心，另一只手摸向了后腰的刺刀。在这种近距离、极度黑暗的环境下，冷兵器比步枪更灵活。

就在这时，窑洞口方向，突然也响起了枪声！不是三八式或者汉阳造，而是驳壳枪那特有的连发射击声！以及几声短促的惨叫！

“队长！洞口被堵住了！有埋伏！”是耿大壮的声音从窑口外传来，带着焦急和愤怒！显然，他们在外围也遭遇了敌人，无法第一时间冲进来接应！

陈峰瞬间明白了佐藤的整个计划！用一个真假难辨的“孙永田”把他引入这个绝地，然后在炭窑内外同时布置重兵，内外夹击，务必将他击杀于此！好狠毒的算计！

窑洞内的敌人显然训练有素，在最初的射击落空后，并没有盲目冲上来，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他们显然提前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分散开，利用窑洞内的天然掩体，用精准的点射压制陈峰藏身的炭渣堆。

“陈峰！投降吧！皇军可以饶你不死！”一个带着得意和残忍的声音响起，是日语，但旁边似乎有人翻译。

陈峰充耳不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耳朵捕捉着敌人移动时衣料的摩擦声、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呼吸声。三个，不，至少四个。分布在不同的方位。

他猛地从炭渣后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的匕首如同闪电般掷向左侧一个刚刚冒头准备射击的黑影！

“啊！”一声惨叫，那个黑影捂着脸倒了下去。

几乎在掷出匕首的同时，陈峰的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右侧窜出！一名敌人刚好从右侧的石柱后闪出，挺着刺刀向他捅来！陈峰不闪不避，左手精准地扣住对方持枪的手腕，向下一拧，右手握着的刺刀如同毒蛇出洞，直接从对方的下颌处狠狠刺入！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瞬间解决两人！陈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就地一滚，躲开了来自正前方的一颗子弹，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激起一片尘土。

剩下的两名敌人显然被他的悍勇和精准的猎杀震慑住了，射击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砰！”

一声来自窑洞外高处的枪响！清脆而悠长！是“猎鹰”小组的步枪声！

窑洞内正前方那名敌人的脑袋如同烂西瓜一样爆开！红白之物溅了旁边同伴一身！

是耿大壮！他们终于突破了外围的拦截，或者找到了射击角度！

最后一名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要往更深的黑暗里缩去。

陈峰岂会给他机会！他如同猎豹般扑上，在那名敌人转身的瞬间，手中的刺刀从背后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窑洞内的枪声，戛然而止。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合着硝烟和霉味，令人作呕。

陈峰剧烈地喘息着，短短几十秒的近身搏杀，耗去了他大量的体力和精力。他靠在墙壁上，警惕地听着窑洞外的动静。

外面的枪声也变得稀疏，很快彻底停止。

“队长！你没事吧？”耿大壮的声音带着急切，从窑洞口传来。

“我没事！外面情况怎么样？”陈峰一边回答，一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翻滚时被碎石划破的几处皮外伤，并无大碍。

“解决了！五个鬼子，八个伪军！妈的，差点被他们阴了！他们在侧面山坡上还埋伏了一个机枪组，被我们提前摸掉了一个哨兵才发现的！”耿大壮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

陈峰走出炭窑，冰冷的夜风吹散了些许血腥味。耿大壮和两名“猎鹰”队员迎了上来，脸上都带着激战后的潮红和紧张。

“孙永田呢？”陈峰问。

耿大壮脸色一黯，指了指炭窑深处：“在里面…我们刚才冲进来的时候看到了…被绑着，嘴里塞着布，身上…有伤，可能已经…”

陈峰心头一沉，快步走回窑洞深处。借着一名队员点燃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他看到角落里，一个身材精壮、穿着破旧猎户装的中年汉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额头有凝固的血迹，双眼紧闭，不知死活。正是孙永田。

陈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他立刻解开绳索，拿掉他嘴里的布条。

“咳咳…”孙永田猛地咳嗽起来，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看到陈峰和周围陌生的面孔，以及地上的尸体，眼中先是茫然，随即变成了巨大的惊恐和愤怒。

“你们…你们是谁？那些天杀的…”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们是‘铁血义勇队’。”陈峰沉声道，“你是孙永田？是你约我们来的？”

孙永田一愣，看着陈峰，又看了看周围义勇军队员的装束和他们手中与日军截然不同的武器，眼中的惊恐稍退，但愤怒依旧：“是…是我…可，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刘二狗！是那个王八蛋把我绑来的！还有鬼子！他们逼我…逼我按他们说的做…”他激动地指着地上日军的尸体，身体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

陈峰瞬间明白了。孙永田是真的想合作，但他和刘二狗的冲突早已被佐藤的眼线注意到。佐藤将计就计，控制了孙永田，布下这个死局。若非陈峰极度谨慎，若非“猎鹰”小组战力强悍且提前布置，今晚他必然葬身于此。

“刘二狗呢？”陈峰问。

“他…他好像在外面…”孙永田喘息着说。

耿大壮接口道：“队长，外面伪军的尸体里，有一个穿着像小头目的，脸上有颗大黑痣，是不是…”

“对！就是他！刘二狗！”孙永田咬牙切齿地喊道，“这个汉奸！不得好死！”

陈峰眼神冰冷。佐藤的算计落空了，还赔上了一支别动队小队和汉奸走狗。但这并不意味着胜利。

“这里不能久留。”陈峰当机立断，“大壮，清理现场，把能用的武器弹药都带走！带上孙大哥，我们立刻撤离！”

“是！”

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孙永田看着陈峰指挥若定，看着义勇军队员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虚弱，却坚持道：“陈…陈队长，我跟你们走！我要报仇！我知道刘二狗把老子的猎枪藏哪儿了！我也知道黑石峪‘自卫团’里，哪些人是被逼的，哪些人是真心想当汉奸！”

陈峰看着他眼中燃烧的仇恨和决绝，点了点头：“好！欢迎你，孙大哥。”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炭窑之时！

“砰！砰！”

远处，黑石峪村子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几声枪响！紧接着，隐隐有火光窜起，哭喊声、犬吠声隐约可闻！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好！”老烟枪从外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怒，“队长！村子出事了！肯定是剩下的鬼子和伪军，见这边埋伏失败，跑去村子里报复了！”

陈峰的心猛地揪紧！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佐藤的手段，一环扣着一环！炭窑的埋伏是明刀，对村子的报复就是暗箭！这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是趁现在敌人分散，立刻远遁，保全队伍？还是…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峰身上。孙永田更是目眦欲裂，死死攥紧了拳头，看向村子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乡邻！

火光在远处跳跃，如同恶魔的狞笑。哭声和喊声顺着风隐隐传来，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

陈峰看着那火光，仿佛看到了靠山屯那些被驱赶的惶恐面孔，看到了北大营那些徒手被屠戮的士兵，看到了无数在日寇铁蹄下哭泣的灵魂…他的ptSd似乎又要发作，眼前一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

保护身边人，还是顾全大局？

不，这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如同脚下这片土地般深沉的怒火和决绝。

“‘猎鹰’小组，前出侦察，摸清村子情况！”

“其余人，跟我来！”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要让佐藤知道，中国人的血性，不是他这点阴谋诡计和血腥屠杀就能磨灭的！”

“今晚，我们不仅要救人，还要让黑石峪的乡亲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