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叔叔姑姑口中殷殷挑选的“好人家”,无论是潞州府同知赵夕有家的千金,还是盐商的闺秀,亦或是南方属官的小姐,在他看来,纵是貌美如花、贤良淑德、才艺绝伦,又怎能配得上他即将搅动的风云?
做他王十三的妻子,需要的绝不仅仅是温顺贤良和家世背景,而是要能与他一同在黑暗与血污中行走,承受得起他未来的风暴!这些温室娇养的花朵?
他不愿意、也觉得她们不配承受那样的分量!
但这份冷硬的心思,此刻绝不能流露半分。眼前这些人,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是此刻给予他难寻温暖的港湾。
他们所有的絮叨催促,无论是推荐赵夕有赵同知还是旁人,都源自最朴素真挚的爱护,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的“终身幸福”着想。
于是,在这热切的目光包围中,王十三微微低了头,嘴角努力牵动出一个温和甚至略带腼腆的笑意——这表情在他那张习惯了冷峻操控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但无人怀疑。
他声音平和,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关怀的“受用”和轻微的“无奈”:
“爹,爷爷,二叔,三叔,四叔,姑姑,你们说的。”他顿了顿,将那口不易察觉的浊气咽下。
“都好,都好。都听着呢。赵同知赵大人家的小姐自然是好的,三叔说的盐商千金也必然贤淑,姑姑说的江南小姐也定是不俗。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只是……”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为难”,“刚刚回来,公务上交割整理,还堆着些手尾,心神也不宁。这事容我歇两日,缓一缓气,再说,好吗?”
他这番话说得极有分寸:不提拒绝,甚至看似对各路推荐都表示认可,只说暂缓,理由也是合情合理的“公务缠身”、“心神需静”。
态度温顺恭谨,把长辈们热切的安排都笼统地归入“都是为我好”之中。这既没有拂逆任何人的好意,也暂时搁置了这个让他内心充满轻慢和抗拒的话题。
这时,一直坐在角落里、身材敦实、面相老实、很少参与家族事务商议的五叔王富乐,看着众人催促大侄子成婚,他只是习惯性地搓着手,嘿嘿憨笑两声,仿佛除了表示支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那双看着王十三的眼睛里,却比兄长们少了一丝热切和压力,多了一份纯粹的、甚至有些腼腆的亲情和信任。他不是个能张罗的人,但他知道,他这个了不起的大侄子,做什么都不会差。王富乐那憨厚的笑声,在此刻反倒成了唯一的清流,让王十三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一丝。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快步进来,对着王富贵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富贵脸色一动,随即笑着对王十三道:“好好好,先休息!公务要紧!不过,前街‘裕德绸缎庄’的张掌柜来了,有个重要契约拖了小半年,就等我回来拍板。你先陪你太爷说说话,我去去就来!回来再跟你细聊!” 他拍了拍王十三的肩膀,带着歉意和一种为儿子考虑的意味,起身匆忙走了出去。
话题成功被转移。王十三暗自松了口气,指尖不易察觉地在袖中掐动了一下。这归家的暖流里涌动的暗礁,还需他仔细航行。
王富贵匆匆离去议事,暖阁内的气氛并未冷却,反而被即将到来的年节氛围催得更加热烈。
暂时脱离了催婚的“攻势”,王十三也难得地松弛下来,紧握的拳头悄然松开,身体也靠在了太爷王舒铮身边那张宽大舒适的太师椅里。
老爷子枯瘦的手依旧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有种令人安心的稳固感。老爷子侧着身,浑浊却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睛一直望着王十三:“累啦?累了就歇着。咱不说话,就这么坐着,好,都好。” 他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曾孙的手背,像是在哄一个疲惫的孩子。
“太爷,不累。”王十三放轻了声音回答,脸上那刻意为之的冷峻线条,在面对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时,不自觉地彻底软化下来。他甚至微微调整了坐姿,让自己坐得更靠近曾祖父,像个寻求慰藉的少年。
爷爷王农昌看着乖孙难得的温顺模样,心中满意,也捋着胡子笑了:“对对,歇着!年根底下,不说那些劳心费力的事儿。老韩!去看看厨房,那锅羊肉汤煨得怎么样了?不是说好了晚上除夕咱们小辈先热腾腾地喝一碗吗?”
老管家韩圭一直候在门外,闻言立刻喜气洋洋地答应:“哎!老东家您放心!正煨着呢!大块的带皮羯羊肉,加了黄芪、当归、老姜,油花儿都煨出来了!保管少爷喝了暖到心窝里去!我再催催夫人那边准备的面片儿!”
“嗯,好,好!”王农昌连连点头,“要热乎!多放胡椒面儿!”
不多时,暖阁厚重的门帘再次被掀开,几缕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温暖的水汽扑面而来。
王十三的母亲周氏亲自带人端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紫铜小暖锅和一筐白胖喧软的面片进来了。她保养得益,眉目温婉,穿着喜庆的酱紫色缠枝莲纹织锦袄裙,笑意盈盈:“爹,爷爷,十三,还有大家,快尝尝!汤好了!特意撇尽了浮油,放了十三最爱吃的萝卜和白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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